暴风雪之前
I。
他们出发时,天色微亮,但看上去阴阴沉沉,仿佛预示着更加猛烈的暴风雪即将到来。
即便已经下了一整夜,雪也依旧未停。空中飞舞着的雪花,最小也有指甲盖那麽大,使得能见度几乎降到了十米之内。
之前,史蒂夫推开公寓楼大门时不得不用上几倍的力气,因为外面的积雪早已经将门板挡住。此刻,当他们走出大楼,被史蒂夫清理出的那条门前小道又盖上了厚厚一层雪,只比旁边稍矮一头,仿佛某种由白色无机物堆砌成的河床。
在他们上方,刺骨的寒风不时发出尖啸。
史蒂夫缓步走下两级台阶,试探着雪的松软程度。然後,他听到身後一声轻柔的惊叹。
托尼正站在楼门口。那孩子脚上套了一双肮脏丶破旧的雪鞋,身上则是两件从废弃衣柜中找出的丶尚且能穿的棉服外套,整个人看起来瘦小得不可思议。
一对滑雪板自他肩後探出,犹如一对僵而未死的昆虫触角。
托尼擡起头来,不知看着什麽,过了一会儿,他收回目光,点点头对史蒂夫说:“不错的景致。”他的脸隐藏在护目镜和围巾後面,但史蒂夫能感到护目镜後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他发现自己看不懂这孩子。
史蒂夫曾以为自己看懂了托尼·斯塔克——那个该死的利己主义者丶见鬼的天才丶天杀的僞君子。
更糟的是,斯塔克足够理智,却也偏偏足够疯狂。
史蒂夫曾以为自己和托尼无话不谈。後来他才明白,斯塔克始终对他有所保留。
所有那些谎言,那些虚与委蛇,那些花言巧语。
而托尼,这个年轻稚嫩的托尼,那双棕色的大眼睛也许还未曾见过世间可怕之事,却不知怎的让史蒂夫觉得更加捉摸不透。
“你应该怕我,孩子,而非信任我。”他心想,“因为我已绝无可能再次信任你了。”
“也许你不该信任的人是自己,”史蒂夫脑海中响起一个冷酷的声音,不知为何听上去像极了他那酗酒的继父,“你本不该让自己安心睡着的。你知道会发生什麽。”
是的,他知道。除了噩梦还会有什麽呢?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再次伤害托尼。再次险些杀害托尼。
他本该知道的。
史蒂夫记起不久之前,托尼对他说“我需要你信任我”,说“颠覆人生的大事我有经验”,说“不然我为什麽会在这儿”。他那时的语气同现在一样,听上去出人意料的镇定自若。有点轻描淡写,也许还有点深藏不露的不以为然。
两个斯塔克并不相同。他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也许分享着类似的人生,但却并非完美的复制品。
尽管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但史蒂夫此刻仍能感到这一认知带来的冲击。
平行宇宙也好丶迷幻世界也罢,人生究竟是怎样一场大梦?
他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渴望,渴望自己有一天能有机会了解眼前这个托尼。然而即使是现在,史蒂夫也明白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因此,史蒂夫只是冲托尼点了点头,便率先走进了风雪之中。
比起旁边的地面而言,雪道略向下陷,蜿蜒前伸大约五十码,通向早已被大雪掩盖的主路。尽管穿着雪鞋,深及小腿的积雪也并不容易对付。
史蒂夫心想自己真应该找个雪橇,但事实上,能找到合脚的雪鞋和能用的滑雪板已经花了他们太久的时间。
他回头看了一眼托尼,後者倒是颇能掌握穿着雪鞋走路的技巧。
史蒂夫自己从1944年在瑞士穿过一次雪鞋之後,就再也没碰过这鬼东西,但学过的知识其实并没那麽容易忘记。
尤其是当你拥有超级血清来加强记忆的时候。
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他们走了大概不到一百码。风已经明显变大了,天色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更加明亮,反倒愈发阴沉。
史蒂夫握着手杖在前开路,抵御着迎面而来的狂风,感觉自己仿佛在推着一堵看不见的墙前行。
如果再这样下去,最糟的情况会是他和托尼被暴风雪困在半路,最终命丧荒野。
“天气变糟了。”托尼在他身後大声说道。
格洛丽亚应和的叫声听来模模糊糊,眨眼就淹没在狂风中。
史蒂夫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不知何时已经拉大了。从他所在的地方看去,托尼几乎只是漫天灰白色雪花中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等出了镇子,”他一边放慢脚步,一边转头对托尼说,“我们就能滑一段路了。”
“是啊,”托尼干巴巴地说,“因为迎风滑雪一直是件有趣的事。”
史蒂夫没有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顿时充斥着肺部,带来一丝刺痛。走到下一个路口时,他缓缓转过弯,小心翼翼地避开之前走过的路,以免托尼看到他在准备冰袋之前对周围环境造成的暴力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