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在冥界中缓缓流淌,河水幽深而冰冷,往日里河中怨灵的哭号声不绝于耳,可今日却出奇地安静。仿佛这场突如其来的雪,连怨灵们的悲鸣也被冻结。
他站在河边,任由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和发梢,没有拂去,只是静静地站着,思绪万千。
冥界从未有过如此景象,伏黯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孤独,仿佛这片无垠中,只有他独自面对这无尽黑暗与寂静。
他的目光穿透雪幕,仿佛在寻找什麽,却又一无所获。
不远处的墨迟和鬼镜妖对视一眼,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
鬼镜妖终于忍不住,手肘撞了身边的墨迟一下:“诶,咱冥界突然来了许多魔族亡灵,十万年不曾有魔族来轮回,到底怎麽了?神祇的诅咒失灵了?”
墨迟“啧”了一声,道:“穆天痕一战後,好像确实如此…我倒以为,也许正是因为神魔同心,才是诅咒解除之法。”
鬼镜妖叹气道:“随便吧,当务之急是多招些鬼来帮忙,否则都要累死啦!”
“呵,我们本来就死了…”
……
九华山,这片曾经被混沌神女亲手开辟的神灵圣地,如今却已荒芜得令人不忍直视。
大雪纷飞,覆盖了曾经的亭台木屋,掩埋了昔日的繁华盛景,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寂静。
他缓缓行走在被积雪覆盖的山路上,每一步都显得沉重而缓慢。曾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记得神女初见他时,也是十万年前这样的一个下雪天。彼时的九华山正值盛景,山间花木扶疏,灵禽异兽穿梭其间,而神女则如谪仙般立于雪中,白衣胜雪,眉眼间带着一丝清冷的疏离,却又难掩其绝世风华。
如今,故地重游,一切却已物是人非。
曾经的小木屋早已倾颓,只剩下断壁残垣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封阳走到一座被雪掩埋的石亭前,轻轻拂去石桌上的积雪,那石桌上还依稀可见神女亲手刻下的棋盘,虽然历经岁月,却依旧清晰可辨。
他坐在石凳上,目光穿过漫天飞舞的雪花,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她正坐在不远处的菩提树上,手中拿着一枝新发的枝桠,微微含笑地看着他。
那一刻,封阳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
就在这时,一阵清越的梵音在风雪中响起,如黄钟大吕般穿透了空谷千仞。
他擡起头,只见一位身披袈裟的佛陀踏着莲台缓缓而来。莲台之上,祥云缭绕,金光闪烁,与周遭的荒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封阳心中一震,他认出了这位佛陀——十万年前神女峰,正是他与她对弈于九华山的石桌前!
佛陀的莲台在他身前缓缓停下,尊者微微一笑,声音平和而悠远:“封阳神君,久违了。”
封阳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站起身,目光中带着几分质问:“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佛陀并未动怒,只是轻轻合十,说道:“贫僧法号伽瑟,来自梵境,与混沌曾有一段旧缘。”
梵境?就是不在五界之列的梵境?而眼前的佛陀竟就是传闻中的西方大能伽瑟尊者?
封阳问道:“尊者与神女相识多久?”
伽瑟道:“二十万年。”
封阳又问:“情谊如何?”
尊者坦然道:“亦师亦友,情同兄妹。”
封阳的心中瞬间被怒火填满,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既是旧识,为何在她遭难之际,你不曾出手相助?她死了一次又一次,苦了一世又一世,凭什麽要遭受这般命运?”
“到底是…凭什麽…”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带着九分悲愤与不甘。
无相佛陀的脸上依旧保持着那抹慈悲的微笑,他轻轻摇了摇头:“封阳神君,因果循环,使命使然。混沌的陨落,是她自身的选择,即便我在场,也无法改变什麽。她诞生于天地未开,身上担着衆生的意志,就注定永生永世为八荒六合的秩序而死。”
封阳怒极反笑:“荒谬…实在荒谬…哪有谁的生是为了死?为了死而生…这就是天道的秩序麽!”
佛陀万年不变的脸上偶有一丝异样的情绪,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轻叹一声:“不是她的混沌之身注定了她消散的命运,而是一颗仁慈之心,情随心动,抉择由她。混沌本可做逍遥自在的神,偏偏入世担了太多因果,而背负的因果越多,代价越大。”
人族丶冥族丶妖族丶魔族…细数起来,她确实历遍五界,替人族改命,为怨灵摆渡…她身上的因果累积起来,无异于一座大山。
“混沌有通晓过去未来之能,今日这般下场她早已心知肚明。不过…记得二十万年前,贫僧与她初遇之际,混沌正勘破一次未来。彼时她曾告诉我两件事…”
此时封阳已无心听他念叨,正转身欲走,却听身後的佛陀依旧平和地说道:
“她最喜欢‘杏花雨’丶‘杨柳风’。”
伽瑟尊者的声音顿了顿。
“她不相信既定的未来。”
九重天的九霄大殿内,悬于星盘上的彩莲忽然闪烁,一时间整个大殿变得流光溢彩。
驻守的神使惊得合不拢嘴,连连指着彩莲嚷嚷道:“昙华灯动了!昙华灯动了!”
只见莲灯塌缩为一线白光,不知朝哪儿飞走了。
伽瑟尊者似是知晓一切结局,对着眼前这位年轻孩子的背影笑了笑,轻轻脱出一句:
“十万年前,我在此处与她对弈,她赠我一局棋,我欠她一段因果。”
“她很久以前托付于我的事,贫僧定不会辜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