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第四十二章:陈家祖坟像登阶
陈霁家是挨着土壁打的窑洞,其实也是个坐南朝北的奇怪朝向,好在确实是背山面水的。从陈霁家往陈家祖坟那边去,得先穿过杂杂拉拉排布在河道南侧的房子,上一个小破桥,穿过村子正中央那条自西向东而去的无情水,再从民居中间穿行而过。
燕惊寒很快看见了他心心念念的陈家祠,比起山顶上雕梁画栋的长生观,这栋建筑显得古朴而沉闷,整体看着乌压压的。从祠堂这个方向看长生观,得仰起头来擡得老高,呈现出一种把脖子快仰断了的仰望姿态。
燕惊寒突发奇想,如果在祠堂这里面对长生观的人是跪伏在地的,那他的脖子是不是会好受一点?
正想着,陈霁开了口:“到了。”
燕惊寒一个晃神,到哪儿了?这不才走到祠堂跟前。
他刚才低着头思考,这会儿再次将目光送出去,直接怔愣住了。
还是按着祠堂的往上看,黄土梁一截一截年轮一样朝上拔高,形成了一座天然的巨型阶梯。若顺着这个阶梯拾级而上,每一层都密密麻麻排满了土包包,每个土包包後面都插着一个石碑。
石碑上没有刻字没有遗像,就那麽空荡荡立在那里。
非要这麽一阶一阶往上看,密密麻麻的空白石碑铺天盖地压迫下来,让第一次面对他的人当场就被攥住了呼吸。
这些石碑抓住了燕惊寒的目光,逼迫他一阶一阶往上数,一阶一阶往上数。数着数着那碑就乱了,分明是只是几百上下的数字,却乱七八糟跳在燕惊寒的脑海里,逼着他往阶梯上爬。
阶梯的最高处,长生观雕梁画栋,仙气飘渺,巍峨挺立。
这是陈家村的至北至极之处,晚上北极星出来的时候,刚好就能正对着长生观。
宫观的明显之处刻着一幅巨大的匾额,上书“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匍匐在其脚下的数百个石碑,石碑之下祠堂里,陈家无数的在天之灵全都清清楚楚看得见这张匾额,无声诵读了成千上万次。
就算燕惊寒再不学无术,也该知道“北辰”这种东西不是该拿来形容一个道家宫观的。能得北辰之名,需是封建时期的世俗的最高统治者,而非一位普通的灵官。
可是陈家村的人说,长生观里,什麽都没有供。
燕惊寒不由得往後撤了一步,不行,他头晕,他要犯密集恐惧症。
跟在陈霁身後的燕惊寒头一次这麽沉默,大口大口喘着气,随着陈霁爬那些巨大的天然阶梯。
走了没几步,他忽然想起什麽,冷不丁回了头。
脚底下是黄土川的底部,是陈家村安居乐业的居所。从这里回过头去,遥遥相望的另一边土壁上,是陈霁与他昨晚的住所。
土壁上凿着整整齐齐好几排窑洞,整整齐齐空着。陈霁早就说过,早就已经没有人在这住了,大家都住在河的两边,拿砖箍了结实漂亮的砖窑。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大家都住在那些空窑里。
废弃的窑洞和拾级而上的祖坟隔着大地的裂痕遥相远望,将陈家村的人从生到死,都圈禁在这一条黄土川中,匍匐拜倒在长生观的脚底下。
所以陈家村的人一天到晚就这麽面对着祖坟生活?他们晚上都是怎麽睡得着的!
阶梯比较高,并非是一脚一个的高度,四周好像也没有什麽人趟出来的土路,燕惊寒和陈霁只能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幸亏如今是春天,两个人尚且还穿着长裤,这要是夏天穿短裤,恐怕没爬几层就要被那些用来防止山体滑坡的丶夯进土阶边缘的石块磨破膝盖。
爬了没有一阵子,陈霁就有点体力不支了,被燕惊寒扶着直喘粗气,滴滴答答往下淌汗。
燕惊寒搀着陈霁,忽然想起来藏传佛教苦行的喇嘛转山。也是这麽手脚并用一步一磕,虔诚无比大汗淋漓。
若真如此,那陈家村的人每一次上坟扫墓的行为,都不亚于一次朝拜。
爬了一阵子,终于找到了被掘开的几个坟墓。
停下的时候燕惊寒很想问,你们陈家村的人都不在石碑上刻名字,分得清谁是谁的祖宗吗?你是怎麽确定这个坟是你奶的?
他再次往墓碑上瞟了一眼。
得,他多馀问。
陈家祖坟上立的并非是无字碑,只是他还没有看见。
每个故去的人的名字,镌刻在墓碑的背面。或者说人们通常认为的,墓碑应该雕刻朝着阳的那一面,人一来就能看见的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