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他跟他老娘学来的,特情局里安慰悲痛万分的家属,少不了用这样的词句。可当初燕惊寒也不过是个灵窍未开的小屁孩子,父母双全生活无忧,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考试太差练功挨打。他根本体会不到这话是什麽含义,总觉得这样的话说出口矫情。
直到今天,他真正切切把这句话说出来,才真心实意体会到这话的含义。
尚在人世的人永远希望亲人还未离去,还能等自己再看一眼;而已经离开的新鬼旧魂也总是怀着一份放心不下的牵挂,在黄泉路上一步三回。
在生死之间连接着一座藕断丝连的桥。
陈霁自幼聪慧,心思剔透,等再擡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明白了燕惊寒的意思。他默默点了点头,沉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很难过扯着嘴角跟燕惊寒苦笑了一下,对他表示感谢。
燕惊寒心里酸酸的,陈霁这样笑,就算让他下阴曹地府给陈霁勾生死簿去他也乐意。只可惜这世上没有什麽阴曹地府,没了就是没了,走了就是走了。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得向前。
就比如燕惊寒明天还有一场耗费心力,旷日持久的硬仗要打。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那意味着什麽,只怀着一种又愧疚又酸涩的心理享受着和陈霁为数不多的独处。
他俩那天挂了好几瓶水,喊了三五次护士。开饭的时候燕惊寒可能是太久没吃东西了,饥肠辘辘眼睛发绿,可惜只能吃点米汤——他们昏迷的时候都打营养液来着,怕一下吃太多受不了。
燕惊寒当时还跟陈霁吐槽,等彻底出院了请他吃顿好的。
就当是散夥饭了,燕惊寒在自己心里苦兮兮的说。
这种心情一直维持到第二天,他和陈霁单独接受询问。
他的状态比陈霁还好点,陈霁那小体格子到现在走路还有点发颤。于是燕惊寒的询问被设置在了隔壁病房,他走在楼道里就看见好大一群人在门口守着,不乏有他熟悉的伯伯大姨,他跟鸡啄米一样点了一路的头。
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发火:“真不知道你们平时都是怎麽展开工作的,人家给你们从省一级打到市分局一直打到镇派出所,结果没一个人理的?最後让这麽个连证都还没考上的小孩儿蛋子火烧长生观地宫!你也不考虑考虑,但凡这孩子家里没点背景,没个人接应,那这破事就永远埋在地宫里吧!”
燕惊寒无意听人家领导骂人,站在门口有点尴尬,目光逐渐移动到了站门口他熟悉的一个姐身上。那姐给她使眼色,意思“没事没事,你进去就行了”。
燕惊寒点头了然,声音挺大敲了三下门。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训话的人的怒火好像一家夥给水浇灭了,光能感觉到被高温烫出来的水汽,感觉不到火星子:“请进。”
燕惊寒开门进去,里面坐着一排人,没有他老娘。和他相关的事,章佩兰估计得回避。
为首做主位的是个半老头子,脑袋顶已经秃了一大半,头皮锃光瓦亮:“是小燕吧?快来坐。”
燕惊寒笑嘻嘻挪过去,估计这家夥应该就是总局来的,官不小。今天没穿制服,看不出来肩膀上几拐几花的,燕惊寒也不好判断,于是端着一张从小就被说“真耐人”的浓眉大眼的脸,露出一副喜庆的晚辈表情,坐在了给他准备好的椅子上:“掰掰(伯伯)好。”
旁边的记录员连忙提醒他:“这是北京总局来的梁局。”
我的娘,这麽大官吗?总局来人就算了,怎麽还真连局长都惊动了。
燕惊寒得令,立马改口:“梁局好!”
“别吓唬人家孩子。”梁局仄了记录员一眼,面对燕惊寒的时候又是一脸慈爱,“小燕呐,还读大学呢吧?”
燕惊寒点点头,也还是笑嘻嘻的: “嗯,大四了,六月毕业。”
他现在只希望这老头赶紧进入正题,千万不要问他考道士证和毕业找工作的事情——倒不是觉得在二殡当保安丢人,是恐怕二殡现在已经把他开除了。
燕惊寒在心里疯狂祈祷,眼见着老头就笑眯眯开了口:“能给我们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太好了,就喜欢这样有效率的!燕惊寒在底下暗暗握拳,几乎事无巨细讲当时在陈家村的情况说了一遍。
一时间只听见燕惊寒说话的声音和记录员噼里啪啦的打字声。
那老头的脸色倒是变得越来越凝重了,终于等燕惊寒说完话之後提出了第一个疑问:“所以你到底有没有见到他们口中所谓的‘帝君’?”
“没有,长生观范围内我的灵感都被屏蔽了,除了上人身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存在,其馀时候并不能捕捉到这个魂魄在什麽地方。但我怀疑帝君应该就是什麽人的残魂,他们帝君降世的科仪也不过就是请鬼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