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惊寒此时才明白,为何当初这群老东西能屏蔽他的灵感——他们拿那些孩子的命强行续着自己的寿数,早就成了非人非鬼的老东西。又不是生魂丶也不是死灵,能感觉出来才怪。
史老师摇着铜铃,一步一步朝燕惊寒逼近:“小子,你以为你很厉害吗?”
“你还真以为你把你那小朋友喊醒了?帝君降世的科仪开始,根本就不可能结束!”史老师高声笑起来,声音尖锐刺耳,混杂在骷髅的鬼哭狼嚎里,听着让人愈发烦躁。
燕惊寒听得火大,燃烧的小白火龙一样,拿在他手里就成了一杆大枪。燕惊寒一拦一拿,燃烧的棍头就狠狠朝着史老师扎去,连扎数下:“说什麽屁话!”
任凭他说什麽,今天他就是不能让这个科仪进行下去!
史老师挥动拂尘,雪白的拂尘宛若游龙,也连击数下,卸了燕惊寒猛扎数下的力。他哼笑一声,高声喊起人来:“陈玉书!来好好劝劝你儿子,今後做了帝君的躯壳,坐拥数万信徒,享受无边香火。不比现在死读书要美?更何况他不早就该是个死人!”
史老师高声叫人,连喊数声,终于从骷髅堆中走出个中年男人:“陈霁!你这不孝的东西!”
“这是个什麽东西?不明不白就往陈家祠堂里带,往长生观地宫里带?这是你自家人吗?也不知害臊!”陈玉书阴沉着个脸,指着燕惊寒,“听别人说你还到处说这是你弟弟?你弟好端端在家待着呢,你在外面做这种不要脸的事还和人称兄道弟上了?”
“不是,你们那陈家祠不是个旅游景点吗?别人能往里进我就不行?什麽屁话!”燕惊寒兜头被骂了一句“什麽东西”,着实莫名其妙,想不通陈霁他老爹为什麽突然对自己这麽大恶意,这跟陈霁不孝又有什麽关系。
“我往祠堂里带谁,那是我自己愿意!你们包庇陈霖还转手报警说我打他,把我往看守所里一扔,第二天还一副大发慈悲的样子来接我出去——我当时就跟你说了,你迟早不得好死断子绝孙,这就是报应!早都闹成这样,我还要什麽脸面!”陈霁手里握着匕首,人都气笑了,“你有什麽资格这麽说他?又有什麽资格劝我!”
眼见着话题越跑越偏,史老师咳嗽一声,连连给陈玉书递眼色。
陈玉书了然,果然开口道:“你还好意思怨上你弟了?还不是怪你自己!陈家村原本三年一小祭五年一大祭,都是因为你做灵童参加的那次大祭中断了,陈家村十几二十年都没再祭祀过灵童。你婆都没被续上寿数,还不是你自己克死的!”
“你不是想孝顺你婆吗?今天你做了帝君,你婆不也跟着鸡犬升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条命都是老子给你的,这就是你欠你婆的,欠我的,欠全陈家的!”陈玉书骂到激动处,又瞥了一眼那棍拦着衆人死死护住陈霁的燕惊寒,几乎要跳起脚来,“总归这回是停不下来了,你不如安心接受了,我们看在你的面子上,给这东西留个全尸!”
言罢又指燕惊寒。
听他嘴里又是“东西”“东西”的,张口闭口又是什麽封建残馀裹小脑的屁话,燕惊寒心头火起,心说要打架就打架,干什麽说这麽多鬼话。他正点着无名火,给气得火都要控不住,往外滋啦乱冒。他咬牙切齿把火压住,忽然脑子里电光一闪,明白过什麽来。
他们废这种口舌恐怕是在故意激怒陈霁!陈霁神魂本就已经不稳当了,三言两语给人气得快厥过去,神魂震荡起来,岂不是方便他们把他刚喊醒的陈霁的魂挤出去,好继续请那狗屁夺陈霁的舍!
燕惊寒刚转头攥住陈霁,要喊他凝神,就见陈霁红着眼眶举起了匕首。
“魂归天地的时候要‘上不接天,下不挨地’,除了眉心,这幅躯壳不能有一处破损,是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对吗?”
“今天就算我死,你们也都别想拿到这副躯壳!”
陈霁高举匕首,那匕首上寒光一闪,快准狠就切进了他自己的脖子。
鲜血喷薄而出,淌在陈霁赤红的氅衣上,两种红色交织在一起,成了一种别样的暗纹。氅衣束缚着陈霁的身体,可捆不住他的魂灵,陈家村那些胡言乱语一样的忠孝礼义压不住他。
他不是无路可走,也不是别无选择,他还可以选择死。
这一刀下去他就自由了。
再也不是陈家村的灵童,不是陈玉书的儿子。
割肉还父,剔骨还母。
几千年前在东海大潮之下,陈塘关之上,早就有一个孩子这麽做过了。
陈霁这一刀不是切开了自己的皮肤,是彻底杀死了他的“父亲”,切断了陈家村长生无极的春秋大梦。
他轻飘飘的,像一截红绫,落在了燕惊寒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