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怀玉心中忽然无端生起一个念头——如果刨除她与沈明澈的私人恩怨,“岁月静好”四个字莫过如此。
沈明澈见她不动,便啪嗒啪嗒地顺着台阶跑下来,还很欠地顺手薅了一朵白牡丹。他也不嫌害臊,大大方方将花枝递给舒怀玉,狡黠地勾唇一笑,“我有琼花赠上仙,不知仙君报我何?”
什麽岁月静好!舒怀玉觉得她刚刚大概是瞎了!
舒怀玉从未见过借花献佛如此手熟之人,她面无表情地一把抽走那支牡丹,反手就狠狠插到沈明澈脑袋上,由于力道过大甚至将他发髻弄歪了。
她心想:扎死你算了!
沈明澈一愣,随即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起来,他笑过後道:“怎麽,仙君不愿去?”
“烟花之地,不可去。”舒怀玉冷声道。
沈明澈听了之後更是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出来了,“小仙君,你以为我要带你住花楼?我岂是那般轻浮之人。”
舒怀玉心中奇道:怎麽,你不是吗?
“好了好了,不闹了。”沈明澈擦干眼泪正色道:“牡丹亭是修士开的正经驿馆,只是名字风月了些,门前那牌匾是大名鼎鼎的‘映桃先生’题的。”
舒怀玉回忆了一下她从小到大读过的诸子典籍,那些经书她被罚抄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竟没有一本出自于那“映桃先生”,她怀疑是自己这个山上长大的野丫头孤陋寡闻,便心虚地没有接话。
“走啦走啦,本公子对这熟得很,带你住最好的上房,能看见栏外桃花楼外青山那种。”沈明澈见她还不动急得直跺蹄子,说了什麽也没过脑子。
琨郡地处平原,看个鬼的青山!
舒怀玉觉得如果自己再不跟他走,沈公子怕是要当街撒泼打滚,她略微想象了一番便不寒而栗。
“好。”她几乎是捏着鼻子硬着头皮答道。
沈明澈见她点头高兴得不行,当下便蹦蹦跳跳地往台阶上跑,脑袋上发髻还是歪的,顶着的白牡丹也跟着一晃一晃。舒怀玉默默别开视线,不愿多看这伤眼之景,生无可恋地跟在他後面。
她心想:现在装不认识还来得及吗?
牡丹亭内陈设十分雅致,与其外观大有不同,舒怀玉心里松了口气,师父从小教导她“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若是宁晏请在天之灵知道她住花楼,怕是要气活过来。
二人定了两间房,正要在侍女定引导下上楼,却听後边有人喊住他们,“道友请留步。”
舒怀玉转身却发现那人竟是东隅学宫弟子顾平生,她顿时心虚得想当场就溜。
“多谢道友救我师弟,那日点苍山匆忙一别,还未来得及请教道友名讳。”顾平生抖了抖灰袍的广袖行了个儒生礼。
“舒怀玉。”她故作平静道。
“敝姓沈,上明下澈。”沈明澈脸皮够厚,非但没有半分做亏心事的心虚还主动问道:“秦道友怎麽没有一起?”
顾平生闻言轻叹一声,“唉,我那日寻到他时见他昏睡在林中,他醒来之後只道是二位道友相救,我看他神情有些浑浑噩噩便让其他同窗带他先回学宫了。”
“唉,我这师弟因家族之事性子有些偏激,我劝了好久才将其劝回去。”
“唉,夫子有言,执于一念,困于一念……”
“平生,你家夫子再这麽言下去,这客房怕是要被订满了。”
三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人拨开门口珠帘帷幔走入。那人一双狐狸眼勾魂夺魄,眼尾一颗鲜红小痣分外多情,手中折扇轻轻一摇,那套朴素得有些迂腐的灰色袍服愣是没压住他一身骚气。
舒怀玉无端觉着,这人大概跟沈明澈是一种类型。
“裴师兄,这二位便是在点苍山救了秦钰的道友。”顾平生见了来人端端正正执了个晚辈礼。
狐狸眼的公子长眉一挑,微眯着眼睛笑道:“在下裴知春,‘今夜偏知春气暖’的‘知春’,多谢二位仗义出手。”
言罢,裴知春直接把这三人撂下,径直朝招待的侍女走去,“小妹妹,可还有上房?”
许是他气质过于蛊了些,那侍女被这平平无奇一句话说得羞红了脸,忙低着头道:“非常抱歉,刚刚最後两个房间已被其他客官订了。”
“哦,不能通融通融吗?我也不行?”裴知春温声细语仿佛在暗诉衷肠。
“这……”侍女被那双狐狸眼盯得愈发紧张,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裴公子,她是新来的不认得你,你欺负一个小丫头作甚?”只听一声轻笑,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从二楼栏杆翩然跃下,绣着层层叠叠牡丹的繁复裙摆在空中绽开,衬得她美艳不可方物。
沈明澈附在舒怀玉耳边小声道:“那是牡丹亭的主人杜茸。”
舒怀玉点头,那人修为与她相差仿佛,在中州玄门林立之地,开着名气最盛的驿馆,自然是有些真本领的。
裴知春见了杜茸便不再逗那侍女,折扇一摇笑道:“茸姐姐许久不见愈发漂亮了,可是为我预留了房间?”
杜茸抿嘴浅笑道:“您可是我这‘牡丹亭’的贵人,我自然是为您留了的。”
“那就好,三间上房。”裴知春也丝毫不客气。
“好好好,这就去给您准备。”杜茸轻提衣摆,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只馀淡淡牡丹花香。
舒怀玉:“……”
裴道友莫名给她一种风月场常客的错觉,嗯,沈明澈还是跟此人有些区别的。
于此同时,目瞪口呆的还有顾平生——啊?他敬重的师兄?啊?
裴知春等着杜茸为他准备房间,闲的没事便和舒怀玉等人聊了起来,“二位从南境来可否见过沿途水患?”
“确实见过。”沈明澈答道:“只是忘川和洛水不常泛洪,这天灾来的倒是蹊跷。”
裴知春闻言“啪”地一合折扇,那张魅惑衆生的脸蓦地阴沉下来,“什麽天灾,分明是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