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也低声:「我来。」
随着刺耳尖锐的拖拉声,宋昭宁亮出手机电筒,在墙角处找到总闸开关,轻松地推了上去。
白炽光强势霸道地充盈每一寸角落,室内所有机械布满厚重铅灰,她抬手抵着鼻息,无声无息地挨过最初进入密闭环境常有的闷窒感。
要紧的器具都搬走了,现在留下的要麽是被时代淘汰的旧物,要麽是有了更好更先进的替代品,但桌面上经年累月的痕迹,深而刻骨地提醒这里曾经也有过人气。
「你为什麽会有钥匙?」
宋昭宁单肩倚着墙壁,斜着烟盒敲出一支笔直烟管,她低头咬上,含混地笑了一声:「你的後知後觉有时候真令我惊叹。」
闻也走过来,并指截下她的烟,捻在手心里折成两半。
宋昭宁纳闷地挑眉,倒也没说什麽,手指把玩着银质打火机,歪了下头:「我把这里买下来了。」
「这不是国资企业?」闻也皱眉:「而且你买气象站做什麽?」
「刷新以及加强你对我有钱无脑的刻板印象。」
宋昭宁轻佻地笑:「不是国资。一个小小的民营,当年我爷爷有注资,现在的气象站才是国资。」
闻也抬手撑了下额角,从他的表情来看,大概是有些忍俊不禁的意思。
「至於我为什麽买……」
她直身,稍抬下颌示意他跟上来,漫不经心的语气:「或许我的内心藏着一个想当观星学家的梦想吧。」
第67章极限
◎你对我有反应。◎
上到二楼,视野骤然开阔。
老式电脑键鼠主机留在原地,厚重的白色工作笔记摆在右手位置。
闻也心想如果在电脑旁搁上一个保温杯或透明水壶,那麽这里看起来就像是工作人员短暂地离开了一下。
宋昭宁在他身後,又点起一支烟。
「那架天文望远镜——嗯对,就你眼前这架,曾经发现过NO。7669小行星,当初他们想带走,我主张纪念意义留了下来。毕竟是老型号了,这玩意现在拿去回收估计值不上多少钱。」
闻也嗅到封闭空间中缓缓逸散的尼古丁,眉心微微一皱,却没说什麽。
这个地方,点一支烟正好。
散散霉味。
他双手撑着控制台,想像天气晴好的时候,他们是怎麽观察明日及未来几日的天气,又是怎麽在繁星疏朗的夜晚调试望远镜。
「这麽多的设备,看起来保存得很好,为什麽不带走?」
「为什麽不带走?」她重复了他的话,沉吟一息笑道:「因为人类最擅长遗忘,不是吗?」
她话里有话。
闻也没有回头,听见身後窸窣动静,她反手灭烟,菸头包在湿巾里。
「因为擅长遗忘,所以要把这些设备留下来?」
他手指拨过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控制台,键与键之间的缝隙堆积着厚厚尘埃。
她淡声:「我是觉得,人生中值得铭记的事情不多,那些痛苦的丶无望的丶一想起来便会伤心落泪的……其实不一定占用多大位置?你觉得呢,就像这架望远镜。它也曾经留下了些什麽。」
她的声音很好听。不常有激烈情绪的情绪,淡而空灵,小时候她念英文丶念法文,总有种娓娓道来的故事感。
闻也安静一瞬。
「痛苦也是情绪的一部分,有了痛苦和痛苦的衍生物,一个人才算得上完整的个体。」
「完整的个体……」
她拧起修得格外精致的眉,「你说什麽就是什麽吧。我如果在这时候反驳你,是不是显得我不知好歹?」
闻也说:「不会。」
他生硬地强调:「话题是你起的,现在别想轻飘飘地揭过去。」
那麽强势?
宋昭宁无声扬唇,她神色放松,没有随随便便倚靠,这地儿打扫不勤快,哪儿都是落灰。
「好吧,mymistake。」她毫无诚意地道歉:「我只是想问,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留下痛苦,还是忘记痛苦?」
二楼的灯光不比一楼亮堂,闻也自认为背着她就不会让自己藏不住的情绪落下风,却没想到在那瞬间僵硬的背影出卖了几乎昭然若揭的心思。
「抱歉,我们天差地别的人生,我注定领会不了你的……奇思妙想。」闻也声线冷淡:「对我来说,能活着,吃饱饭,挣到足够给闻希看病的钱就是我的人生大事。除此之外,我连痛苦的时间都没有。」
宋昭宁没有生气,她脾气其实很好,偏着脸笑了一笑。
「这一句挖苦我了,怎麽上一句没有?」
闻也不妨她过於跳跃的话题,怔了一瞬:「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