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用文章来达成什麽目的呢?这样的文字,根本不是你这个年龄能写出来的。”
他顿了顿,轻声道:
“你,年纪很大了吧?”
纵使在阳光下,千间幕的双眸也不可避免的暗沉了一瞬,但下一秒就恢复了正常,除了少年之外没人发现这种差别。千间幕也转过头和他对视。
“因为现在的文坛真的太糟糕了,这就是我的理由。”
千间幕在少年明显怀疑的神色中补充道:
“我读过很多书,只有这里的书糟糕的可耻,书店里摆放的全是垃圾,简直不忍直视。我的老师是一位作家,如果他看到这样的文学环境,一定会大书特书。至于目标,如果能有更多人因为我的文字而写作,那就更好不过了。”
说的全是真话,但不想回答的问题全部没有回答。
少年咋了咋舌,觉得这种交锋实在难捱,他的表情倏然破碎了,又变成懒洋洋的样子。
“所以,我是觉得你对书的这种执着很奇怪啊。真是狡猾的人,算了算了。保镖先生,感觉写的怎麽样?”
那边福泽谕吉也看到了尾声,不过他拿到的并不是完篇。事实上这篇稿件出乎意料的长,福泽谕吉拥有一目十行的本领,却也得花上一段时间通读。乱步的世界卡的刚刚好,他将稿件整理好,放在桌面。
“你的老师是个作家吗?他有写过什麽书吗?”他这麽问道。
其实雇主的事情不应该这麽直白去问,但对面一看就是个小孩子,问一问实际上也没什麽问题。对于这个问题,千间幕的语气相当坦率,内容却很地狱。
“他的作品都被烧掉了,因为不被允许嘛。而且他早就自杀了,还是我给他收的尸呢。”
因为话题有些地狱所以场面一下子沉默下来,千间幕仿佛毫无察觉似的继续开口。
“不过我记得他给我留了一行字,就在他尸体旁边的纸上,用红笔写的,感觉像是给了自己一枪之後突然想起还有个人会来看他,觉得要留下点什麽以防别人太莫名其妙一样。後来我把他保存的书全都埋起来了,他的心血有朝一日被人挖出来,也算是好事一件嘛。”
一个死了之後等弟子收尸,一个收完尸把人的珍藏毁了,好一对感恩师徒情。
福泽谕吉欲言又止,千间幕察觉到了什麽,他微微一笑。
“是想问他留了什麽话吗?是很简洁的一段。”
他顿了顿轻声道:
“在不幸的时代,空有无法爱护身边人的能力。想要与他人心意相通,并不是那麽简单。”
他的语气很淡,实际上他确实没什麽感觉。那一年他经历了太多人的离开,轰轰烈烈的战争席卷了所有人。事实上发现老作家去世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种:幸好他选择去死。这样的感觉。不知道先生是想留下来还是想从这个世界化为飞灰消失,他对着尸体思考了一天一夜,觉得先生这样的人应该是想留下来的。就把他埋在了他妻子和女儿的墓旁边。
如果先生还活着,可能会用一种宽容的眼神鼓励的看着他,尽管千间幕向来面无表情,但那种目光已经是他一生中遇到的少见的纵容了。
他是真的毫无感情,甚至表情冷淡的超乎寻常。但听者却能从只言片语和千间幕冷淡的诡异的语气中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刚好持续十数年的异能大战刚刚结束,福泽谕吉在短暂的停止思考後马上想到,‘无法爱护身边人的能力’这句话,可能指的是无法用以保护身边人的异能。他猜测千间幕的老师可能是战争的受害者,一位异能者。那麽被优秀异能者教导的学生千间幕,想要为老师做点什麽也是理所应当的。失去了老师的无父无母的孩子,能够为了他人做一件事这样的行为也着实值得夸奖。甚至就连他写的隐晦阴暗却几乎指着别人骂他们愚蠢蒙昧,骂政府毫无作为的文章也情有可原。只是看不惯目前的文学这个理由实在是有些诡异,如果不是提前问了一下了解了前情提要的话,实在很难令人信服。
只有那少年短暂沉默之後嘟哝了些什麽,但他终究什麽都没说。
千间幕和福泽谕吉敲定了後续的委托事项,以“幕间人”为笔名,结尾稿件也预定一个月内递交给福泽谕吉。这篇文章意外的很长,所以必须要切分然後一点点发表才合理。好在千间幕已经分好了节,直接递交给杂志社等反馈就好。至于可能産生的稿费,因为千间幕暂时还真的没有账户,所以先打在福泽谕吉的账户里,等之後直接递交现金或者再说。
至于协议,横滨现在办事还看协议?不过福泽谕吉倒是真的想给千间幕立纸质协议,因为文字産权什麽的如果掰扯不清到後期很容易互相侵吞。千间幕制止了他,只说这协议就算写了也没什麽效益,更何况他也不是很在意这些文字最终都归属于谁。千间幕含含糊糊蒙混过关,少年旁观着看的门清,他轻轻笑了一声,吃了一口点心。
“我是江户川乱步,要记住我哦。”
千间幕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会的,江户川是个很厉害的人”
于是少年就哼哼起来,让人怀疑传闻中暴躁少年是哪里来的无稽之谈。少年本质上就像一只睡着的猫科动物一样,相反的,如果江户川乱步真的暴躁生气起来,那会産生什麽样的毁天灭地的恐怖影响也未可知。
就算是千间幕,也完全不想看到那个场面。
白发少年来去匆匆,江户川好奇的拿起千间幕的杯子,大呼小叫道:
“真是不得了!一点都没碰到杯子是怎麽喝到水的。连指纹都没有!他还特意给手指涂了胶吗?”
福泽谕吉正收纳桌面上的稿件,闻言看了一眼杯子,心下也微微暗惊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看了看稿件封面上的缄默症候群和作者幕间人这几个字,心底总有种落不下的感觉。
“不要小瞧他哦,他杀死了不少人呢。就在刚刚还和我们坐着的前一小时,他可能刚从某个mafia的本营里走出来。超——危险。”
这样的话语是真的出乎福泽谕吉的预料了。
“我没感受到他身上的杀气?”
“他根本没觉得死亡是什麽很大的事,在扫落棋盘上的棋子的时候会有人一身杀气吗?根本不会嘛。而且他似乎也没有理由杀人了,当然如果必要的话还是会下手的。是个超——麻烦人物。不过如果他惹了麻烦,就算他想躲到世界末日,乱步大人也一定会第一时间找到他!”
“明明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哼哼。”江户川乱步露出了我知道但我就是不说的表情。但看着福泽谕吉是真的稍微受到了影响,他干脆利落的开口道:
“在想什麽呢保镖先生,不是有人说了吗?‘与他人心意相通相当困难!’,如果真的觉得不好那就给我再买几个粗点心吧!我要当夜宵!”
福泽谕吉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他平静而温和的看着少年,轻轻叹气。
“一想起这是能说出这麽温柔又绝望的话的人的临终遗言,稍微让人有种感同身受的意味。”
江户川乱步将剩下的点心全部塞到嘴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含糊糊道:
“我喜欢第二句哦。”
他望向窗外,碧绿的双目倒映着湛蓝的天空,清澈的如同一块水晶。
少年含糊又清澈的声音响起,咖啡店的玻璃窗上映出有些稚嫩但已经十足俊秀的侧脸。
“因为与人心意相通,本身就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