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微微弯身,温和地问:“小姑娘,你害怕吗?”
女孩眼睫颤抖,喉咙像是被卡住,说不出一句话。
“你爷爷死得那样惨,你瞧见了,应该会伤心吧。”青年瞧着她,自顾自道,“大家都死了,只有你活下来,你可感到羞愧?”
女孩惨白的唇翕动了一下。
青年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却半晌没等到下文。他也不恼,微笑道:“伤心,害怕,羞愧……那都是些什麽样的感觉?你告诉我,兴许我就不杀你了。”
像极诚心求教的学生。
青年的怪异本身,远比这场妖雪还要悚人。仿佛他不是人,而是披着人的皮囊学习七情六欲的某种邪恶之物。
彻骨的冷意爬上脊背,女孩呆滞良久,突然间有了反应,她尖叫一声,扑上去狠狠咬向他的手。
青年不躲不避,任由这小女孩疯狂撕咬,仿佛感知不到疼痛。她人小力气弱,可此时竟然生生咬碎牙齿,扯下他虎口一块血淋淋的肉来。
青年安安静静看她半晌,扯出一个渗人的笑:“啊,我明白了。”
“你觉得‘愤怒’,对吗?”他说道,语气里隐隐带着一丝兴奋,好似勤学的学生探索到了新知识。
女孩动作一顿,不禁毛骨悚然,寒意随着对方的话音从头顶浇落,一路席卷四肢百骸。
眼前的人太诡异了。
她从未産生过如此感觉,不惧疼不惧死,只惧怕多看他一眼。
可对方偏偏弯下身子,手掌覆上她的发顶,迫使她仰头与自己相视。无暇美玉一般的面孔近在眼前,落入她眼底只比恶鬼还要狰狞。
女孩见过这张脸。
在一切发生前,在这场妖雪到来以前。
三年前,哀亡谷来了个有缘的姑娘——只有与此地山水有缘,才会寻到来路,否则,只会迷失在外。
那姑娘据说来自外头某个赫赫有名的大仙门,腰间佩剑,修为不凡。倒是不端架子,见了谁都笑吟吟的。
她入谷之後,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女孩。
“小朋友。”姑娘笑眯眯问,“你们这算命最厉害的人是哪一位?”
女孩不喜欢她轻浮的语气,也不喜欢“算命”这个说法,好像把先祖神圣的占卜奇术与外头那些故弄玄虚之物混为一谈了。
但这姑娘是山水万灵选中的有缘人。女孩撇撇嘴,闷声领着她去见了自己的爷爷。
她的爷爷正是族中资历最深丶最德高望重的占卜长老。
那姑娘是个修行人,却并不像曾经来过的那些修士一般,开口便是“我能不能得道”丶“我何时升阶”。
女孩起初不知为何,後来姑娘因缘留在哀亡谷中小住了一段时日,二人渐渐熟络起来,她方知为何。
因为姑娘打心眼里坚信自己能得道。她修剑道,手中的剑无坚不摧,道心便坚不可摧。在这方面,她从无迷惘。
这不全然是自信,而更像一种不问前程丶心境澄明的坦然。得不得道,于她而言只是附带的结果,而非目的。
身怀一颗澄明琉璃心,仿佛生来便是为了修行。
只不过,即便是这样一个人,她所拥有的烦恼和欲望有时也十分接地气,甚至显得有点庸俗。
——好比少女怀春,懵懂情爱。
入谷问卦那天,她珍之重之地摸出一样随身之物——那是一幅她亲笔绘制的画像。
画上之人青年模样,神姿玉骨,宛若谪仙。双目微垂,弧度优美,眼皮上有一粒朱砂小痣,平添半分端丽。
长老抚须:“姑娘可是想问与此人的姻缘?”
姑娘不娇也不怯,大大方方承认了:“不错。能算吗?”
长老奇道:“只有画像如何起卦,八字命盘可有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