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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第1页）

初遇

9月28日，初秋。本该微凉，杭州的秋老虎却似乎还未走远，站在午後的阳光下燥热难耐。陈姝曈却在黄龙体育场外面顶着日头，听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时而是她熟悉的旋律，时而是她熟悉的声音说着“OK丶OK，这部分OK”，一切都和10年前一样。

岁月从姝曈身上偷走了10年，偷走了清澈的眼神，偷走了无邪的笑容，偷走了远大的梦想，偷走了无畏的青春……但岁月总算没有绝情到底，给她留下了一条隧道。隧道并不宽敞，不过足够让她偶尔忘记年月回到自己向往的时光，开啓这条隧道的就是5小时後就将再次见面的四时海。

20年前，姝曈还是个中学生。某个暑假的下午，几个同学约在一起写作业，某个同学跟她说：“嘿，你知道最近有个乐队叫四时海吗？歌还不错。”那天音乐电台的新歌推荐环节也凑巧介绍了四时海首张专辑的主打歌《常乐》，四时海的音乐就这样闯入了她的生命，如夏天般热烈，尽情燃烧。一晃20年，姝曈和带她加入四时海的同学早已断了联系，不知那位同学身在何处，而四时海的音乐一直陪着她走过了一段又一段丶一程又一程。

10年前，姝曈刚在杭州工作没多久，四时海10周年巡演开到了杭州，她和几个同学丶同事一起抢了门票，第一次和四时海相见，她们激动不已，这份激动也令他们倒数演唱会的日子无比煎熬。终于到了演唱会那天，她们早早就赶到了黄龙，下了公车听到体育场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她们很快分辨出那是主唱阿轩的声音，还有团长齐齐地声音，一个个激动地像小兔子一样，演唱会还没开始入场就已经在场外蹦蹦跳跳。

从回忆中缓过来，今天的四时海已经凑响了20周年的巡演，姝曈依旧到场。这次她一个人从北京赶到杭州，听着里面熟悉的声音却已经不会让情绪轻易飞扬在脸上。驻足片刻後，她准备离开，“时光流逝”丶“物是人非”这些词不断出现在她的脑海，令她路过车辆出口时没注意到驶出的车辆。姝曈听到紧急刹车的声音连忙後退，朝着车的方向微微低头为自己没有留神表示歉意。

那辆车里，司机说：“走路抵着头，不知道在想什麽。”正在刷手机的阿轩擡头看了看车窗外，见女生嘴角微微扬起，这该是开心的弧度。一双眼睛似笑如月，却泪光点点，眉头微蹙又似心愁来袭。不经意的一眼，阿轩对这张脸有了好奇丶幻想，甚至渴望听听隐藏在这神情下的故事。他头一歪，想：“奇怪，我怎麽会这麽想？”

夕阳无限好。今天美好的夕阳没有近黄昏的遗憾，只有纯粹的美好，是一场酣畅淋漓狂欢的开端。姝曈这次买了内场最前面区域的票，久违的相见她想要和他们近一些。入场後领座的歌迷主动向她打招呼，问：“你好，请问你是一个人来看演唱会吗？”姝曈笑着说：“嗯。你也是吗？”对方激动地说：“是是是。”两人不知道彼此姓名丶不知道彼此来自何方，但不妨碍她们一下子成为相识多年的闺蜜，起码在接下来几个小时的时间里是如此。四时海演唱会是没法坐在椅子上的，她们时而拉手一起喊着，时而一起尖叫蹦跳，看着亲密无间。

开场几首歌连唱後，四时海跟大家打招呼。

“大家好，我是鼓手齐齐。”

“大家好，我是吉他手小磊。”

“大家好，我是贝斯阿时。

“大家好，我是主唱阿轩。”

“我们是四——时——海——我们是——”

全场万人马上齐刷刷地接上“四时海”，整齐的喊声回响在体育场上空。齐齐喊着说：“接下来的3个小时，让我们来一场音乐派对。来，跳起来！”于是她们高唱丶她们呐喊，她们大笑丶她们洒泪。姝曈在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中被推着前进，忘记了自己热情洋溢时的模样，但站在这里的一刹那全部想起来了，她想起自己也有过挥汗如雨的奔放，有过热烈似火的追逐。等着他们换装的间隙，姝曈坐下休息，听着自己喘气声，想自己在办公室泡着养生茶，在这里可以持续跟着唱跳3小时不停歇；体检出来一堆毛病，在这里可以生龙活虎战到80岁。除了音乐丶回忆丶忘忧，四时海甚至还能激发自己身体的无限潜能。

到了固定的互动环节，四时海一人一个区域选一个歌迷点歌。小磊看向姝曈这区时，竟选中了她身边的歌迷。姝曈为她高兴，两人激动相拥。当摄像机对准了点歌的歌迷，阿轩讶异。他对着大屏幕左下角凝视几秒後确定是她。他趁着小磊互动，退到後面喝水，掩盖着自己情绪的波动。後来几首歌，阿轩往姝曈方向多看了好几眼，在姝曈方向多停留了好几秒。在这个大型的派对中，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没人会在意。

演唱会进入尾声，是阿轩跟大家讲话的时间，也是告别的时间。他说：

“记得10多年前，我们第一次计划来杭州开演唱会。那时候很多人跟我们说，你们在上海连着开了4场，杭州离上海这麽近，想看的都跑去上海看了，杭州就算了吧。最後是在边上的体育馆里面开了四时海第一次杭州演唱会。後来……後来10周年巡演的时候我们就把场地换到了体育场，然後，一场又一场就这样到了今天，到了20周年。今天过来时特意在体育馆绕了一圈，我想说……我想说这不是齐齐做到的，不是小磊做到的，不是阿时做到的，不是阿轩做到的，是你们，是你们每一个人支持我们，和我们一起一步一步做到的。如果20年前说四时海可以唱20年是个遥不可及的梦，那麽伟大的是你们，是你们完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台下早已一片泪水汪洋，一起喊着“谢谢”，跟着阿轩一起唱完了写给歌迷的《你和我》，不舍中结束一晚的疯狂。往常第一个走下舞台的阿轩，这次望着姝曈位置的方向留到了最後。

姝曈回到酒店，双腿软了，嗓子哑了，体力没了。她瘫倒在床上翻看手机中的照片丶视频，已经开始期盼他们的巡回开到北京的那天。看着看着，她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不知是巧合还是错觉，她发现後面几首歌的照片里好几次阿轩正对着自己的镜头。她越看越精神，毫无倦意，翻看了一遍又一遍。中途她关灯试着休息会，但兴奋感始终没法冷却，直到外面鸟鸣声来到了姝曈的耳朵，她随着早起的鸟儿来到了西湖边。

晨雾未散，人群未到，站在湖边甚至可以听到鱼儿撩动湖水的声音。姝曈掏出手机，拍下空无一人的西湖。第一次在杭州看四时海演唱会时，姝曈和朋友们结束了宵夜丶KTV的後续派对也来到了西湖边迎接日出。那天初恋在她身边对她说：“我们以後还要一起看好多场丶好多场四时海的演唱会。”

这句话第一次在姝曈的回忆中响起，她轻轻摇头赶走回忆，把手机塞回了口袋。她觉得少了什麽，又伸手摸了摸口袋确认昨晚拿到的纪念门票没有了。这是歌迷自制的杭州场专属纪念门票，也是那天那个地点她们几万人相聚的证明。现在门票都改为电子了，可触碰的纸质存根在她心里更为珍贵。她低头寻找，希望只是刚才拿手机时不小心带出来，幸好在身後几步远的地方就看到了。同时她也看到了一个男生正弯腰捡起了那张纪念门票，然後缓缓向她走来，问：“你是在找这个吗？”

这是姝曈听了20年的声音，但又那麽陌生，她不敢相信这个声音有一天会只跟她一个人说话。这是姝曈看了20年的脸庞，但又那麽陌生，她不敢相信这张脸上的双眼有一天会只看着自己。演唱会上她跟着人海一起用尽力气喊着阿轩，鲜活奔放，而此刻她从头到脚只剩躯壳，灵魂不知飘向了哪里。阿轩已经习惯了歌迷见到他时各种各样的反应，面对眼前的人迟迟没有反应，他微微一笑，耐心温柔地又问了一遍“你是在找这个吗”。姝曈慌乱地点点头，接过那张纪念门票，问：“阿轩？是阿轩吧。”

通常，这样的情况阿轩会简单回应“你好”丶“谢谢”，顶多再配合一起合个影就会快速离开。这次他却说：“谢谢你来我们的演唱会，下午那麽早就过来了。”姝曈再次慌乱，低声地问：“下午？什麽下午？”阿轩微微低头，浅笑着说：“昨天在体育场外面你差点被车撞到，我就在那辆车里。”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在梦中，只有梦的幻境才能解释眼前一切的不可思议。但很快，她又回过神，指了指阿轩，又指了指自己，问：“这样，没关系吗？可以吗？不麻烦？”

她没有要握手拥抱，没有要合影，担心他会不会有麻烦。这回轮到阿轩讶异，然後又觉得温暖。他看看现在西湖边还没什麽人，多了几分跟她多说会话的心思，问：“什麽时候开始听四时海的？”姝曈笑了，眉头舒展，眼神里闪着怀念，说：“从你们出道开始的。第一首歌就是《常乐》。对了，以前你还在我的微博留过言。”说话间，她又掏出了手机，翻出了那条微博。那是多年前她作为职场新人的困顿记录，失恋，妈妈病重，她在陌生的环境中迷茫，在人生的路口焦头烂额。那年四时海发行了新歌《倔牛》，逆风奔跑丶逆境重生的呐喊给了她力量。阿轩看到下面自己留言“四时海会一直在你身後”。他当然已经不记得了，但看到自己简单的一句话让她记了这麽多年，自己的一首歌给身在黑暗中的她一丝光，觉得自己的音乐总算还是有点用。

姝曈说：“谢谢你，谢谢你们的歌，还有这次20周年的演唱会。”阿轩摇了摇头，说：“这话应该是我说。没有你……没有你们，也不可能有这次的20周年。”她说：“那……那我们一起走下一个20年。”他点头，说：“好，只要我还能写歌丶唱歌，就一定会努力。那……我要先走了。”她点了点，说：“嗯嗯，好，再见。你好好休息。”他轻轻挥手，她目送着他离开。

明明已经跟阿轩说过话，姝曈仍不确定这个背影是真实还是幻觉。她紧握着那张纪念门票，回到酒店放进了皮夹，她想她会用馀生珍藏这次短暂的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