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出于她身为乔子惟之妻的刻意迁怒与进犯,但除此之外……
云湄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昨日宴席之上,盆景之後,对方拿臂膀将她压在角落,声息交缠之间,那种呼之欲出的想要得到她的状态,云湄能够清晰地感知得到。
至于为什麽在她靠近之後他又落荒而逃,云湄回家之後翻来覆去地思忖,也没能想明白,最终将这个云大人划进了非常人的范畴,就也不再去纠结了。这种人行事无迹,不是旁人可以参透的。
总之,当下她需要尽量打扮得体面不失风度,但同时也千万不能出风头。
梳妆的丫鬟听傻了,一副很难办的样子。毕竟大奶奶可是随便插上一支素钗都能容光焕发的。
又要体面,又要低调。
丫鬟绞尽脑汁,最後给她配了一袭银红色的缬花夹袄与素淡的青裙,层叠的云鬟雾鬓之中别一块金翠的彩蝶花钿,脖颈上套一圈宝珠项璎,口脂轻扫,粉黛未施,此外再不敢妆点其他。
恰巧昨夜云湄被绥绥闹得慌——因为香料庄子发生的那件事,云湄此後鲜少带绥绥出门,绥绥久未见她,不肯睡觉,归家时又过了小孩子平日歇觉的时辰,精力反而愈发充沛。云湄被弄得没睡好,脸色一般般,削减了冲击双目的惊艳之色。
临出门前揽镜一照,这样的状态还不错。她不知道那位云大人会不会莅临冬花宴,但还是稳妥些好。
随乔子惟进入车厢坐定,云湄又有些好笑,觉得自己委实是过分草木皆兵了。这样的宴会,女眷和男宾都是分院招待,那云大人还不至于荒唐到了要特地穿过官夫人堆,衆目睽睽之下专程来寻她的衅吧。
她只要老老实实窝在女客之中,连离席更衣也忍一忍,就是了。
如是想着,云湄微微心定。
可惜没多久,云湄的这份安心,就被以极其令人大开眼界的方式,给击了个粉碎。
***
冬花宴顾名思义,就是搜罗一些温室丶暖洞里将养出来的反季鲜花给布置出来,图的是一个于霏霏暴雪之中观赏各色妍丽名卉舒展身姿的新鲜,年年都这个花样,终究也没什麽好看的,归根结底还是以各家的交际走动为主。
一入府门,男客女眷便被各自引领着分散开来,待得云湄在後院坐定,观四方人烟稠密,尽是女客,下人们有条不紊地来往服侍着,倒没什麽异常,便心思稍定。
可事实证明,她这心还是定得太快了——
云湄将将坐下没多会子,还没在张夫人的引领之下见过各位官夫人,不远处便行来一个妆扮贵气的端庄女子,听下人们的纳福拜见之声,是府台四公子的妻子刘夫人。
她点名让云湄随她去瞧南圃栽种的冬花。
虽然这位刘夫人言语自然,话音间也有邀请旁的几位官夫人陪同,但云湄观其来势丶与交谈中时不时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莫名认为这位刘夫人就是冲自己来的。
云湄心中有了计较,八成又是那位云大人的手笔。
倘若派个丫鬟来请,她倒还能有应对推辞之法可,一下子搬出这麽一尊大佛来,又是以冠冕堂皇的赏花走动为名目,云湄还当真不大好谢绝。
无奈,只好起身随刘夫人走了。
云湄心中虽则预感不祥,但还是竭力挣扎了一番,譬如她行走时紧贴大群,尽量不给人可乘之机。
但一旦被人着意盯上了,就如同那网中之鸟,再是较劲,除了白费力气,压根无济于事。
这不,会客的花厅距离南圃要走上一段儿夹道,云湄起先还与身旁的几位夫人有说有笑,耳畔却在某一个瞬间倏而失去了所有声息,四周静谧极了。
云湄呆了呆,这是什麽功夫?她万般确认,就在上一息,她还被鬓影衣香所簇拥着。
莫不是使了什麽法术不成?
但她很快根据脚下踏着的碎石反应过来,兴许是话本子之中常有的奇门遁甲,她应当是触发了阵法的某一处机关,才落得如此。
云湄心中惴惴,蹲下身来,研究着那块碎裂的石头。
这一路行来平坦,脚下的地板刚才还是好好的,某个瞬间经她随意一踏,就四分五裂了。
所以,根结定然就在这上头。
云湄没有放弃,打着眉眼官司思忖着,伸出指尖,企图复原这块裂石。恰是这时,身後冷不丁飘来一道声音:“乔夫人,好巧啊。”
云湄身形一滞,随即深吸一口气。
她转过面去,就见夹道旁的景色不知何时被偷天换日,原先高耸的白墙,陡然成了一处居室,里头逸散出醒酒汤的气息,还设有以供休憩的小榻,应当是本府为安置酒醉客人而设下的临时休整之所。
那云大人长挑的身形立在门槛处,正好整以暇地居高临下望着她。
不出所料,果然是这睚眦必报的宵小干出来的。
他笑笑,很是好脾气地关切道:“地上凉,你在做什麽呢?”
对这些请君入瓮的戏码浑然不知的样子。
云湄恨得咬牙,但也不断提醒自己,官大一级压死人,她可万万不能同此人生气计较,轻则名节不保,重则命丧此地。
是以云湄压下脾气,强颜欢笑,尽量捏出一个平和的口吻,说道:“云大人是来讨那只匕首的?妾霸占这般久,是该物归原主了。只是素闻大人庶务繁忙,寻不到拜见的机会,这才一直没有归还。正巧今日相见,正好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