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莺歌酝酿了一下,露出了一抹适宜得体的微笑。
“对,这才好看嘛。”羌王捧掬着沈莺歌的面容,道,“倘或届时让谢延暻这厮见着了你方才那般愁容,还以为本王折辱了你。”
沈莺歌掩藏于袖裾之下的纤纤素指,稍稍拢紧。力道过重,指腹之上根根青筋暴突而起,这些青筋以一种大开大阖的姿势,虬结成团,最终延伸隐没入了袖裾深邃处。
沈莺歌道:“杀了谢瓒之後,王爷接下来的目标,可是大嵩国土?”
“正是。”羌王爽快地应答道,“本王的天师算了一卦,说大嵩紫气将尽,有衰颓之势,而咱们大嵩乃属中兴之国,此番一举南下,必能过五关斩六将——谢延暻扶植一个少年皇帝上位,此人性情卑懦,其母宿容棠又是个不折不扣的投羌者,注定成不了什麽气候。本王目前最大的劲敌就是谢瓒,除了此敌,本王才能高枕无忧。”
顿了一顿,羌王话锋一转,温柔地摩挲着沈莺歌的面颊,道:“届时,本王便以这山河为聘,邀延你共治天下。”
沈莺歌听着听着,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山河为聘是假,称霸中原是真。
共治天下是假,俘她为儡是真。
帐外的喜婆道了一句“吉时已至”,羌王携沈莺歌赴往臯兰山山麓。
臯兰山绝对不是一座简单的山川。
这一座山麓之中埋葬着诸多大嵩英烈的忠骨,韩行简的尸骨亦是葬于此间,在臯兰山的山巅处矗立着一座丰碑,丰碑之上有七千个烈士的名字,沈莺歌知晓,那是谢瓒亲笔一刀一刀錾刻上去的。
羌王为何要选择在臯兰山举办婚宴?
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
夜色深深,二人一路行到了主营,恰逢此刻,谢瓒在巨阙的导引之下也来了举办婚仪的营帐内,甫一告座,便是看到了羌王牵着一位新娘子进来。
只一眼,谢瓒便是微微一怔。
新娘螓首之上簪戴着华光熠熠的金漆凤冠,凤冠下垂着数串宝珠,宝珠随着新娘的莲步移动而微微摇晃,空气里弥散着跳珠撞玉之声,那一身大红霞帔化作了一枝细腻的工笔,巨细无遗地描勒出了新娘纤瘦玲珑的身量,她双手合乎规矩地交悬于下腹前,举手投足之间彰显出了大气风华。
谢瓒一下子就认出了新娘,恰是沈莺歌。
喜绸完美遮盖住了她的容靥,她的容色悉数掩映在了喜绸之下,完全看不清真切。
宇文柔说过,沈莺歌愿意嫁给羌王,因为羌王能够让她当上太後娘娘。
谢瓒并不信。
直至沈莺歌将五更夜递送至了他面前,请他喝下。
谢瓒深黯的视线只在酒液间伫停了一瞬,徐徐擡眸望向了她。
沈莺歌亦是在直直望着他。
在这短兵相接之间,两人之间仿佛掠过了千百年。
谢瓒的目光落在了她眉间:“远山眉比较衬你。”
沈莺歌眉间描摹得是罗黛眉,是羌王亲自给她画上去的。
谢瓒说起了远山眉,使得沈莺歌一下子就想起了很久之前,苍龙号沉堕的前夜,她代替赵蓁逃婚结果被谢瓒逮了个正着。他手执一枝椽笔,掰过她的脸,细细地为她描摹远山眉——不得不承认,他画眉技艺高超,沈莺歌揽镜自照之时,意外发觉眉形果真很是衬她。
沈莺歌笑了笑,看向了谢瓒脖颈上的朱色围脖,道:“这一条毛绒围脖亦是很衬谢相。”
说着,发现围脖有一些褶皱没有捋平,她下意识想要去捋平,藕臂伸至半空,後知後觉不甚稳妥,复又收拢了回去。
沈莺歌自个儿丝毫不觉得尴尬,道:“谢相远道而来,既为贵客,我代羌王敬谢相一杯酒。”
空气里撞入一阵斟酒之声,沈莺歌斟好了酒,就给谢瓒端呈过去。
谢瓒并未接过酒盏,而是一错不错地望定沈莺歌,“我有一桩事,想要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