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孝臣惊悚地发现,哪怕这个女人被折磨得再厉害,她永远在尝试着爬起来,那一根脊梁骨哪怕是断了,也从未塌斜过半分。
也是在这样的一刻,他对沈莺歌的轻蔑,渐渐演变成了忌惮丶惧怕,他永远都猜不透她的下一步会是什麽。
梅孝臣连忙吩咐副官,挖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将那些尸首埋填进去,又将沈莺歌埋了进去,将她跟那些尸首埋葬在了一起。
活埋的过程之中,沈莺歌一直盯着梅孝臣,梅孝臣被她那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盯得毛骨悚然,好像她会活成一道怨灵,死後会寻上门索他的命儿似的。
直至深坑被一点一点地填了进去,梅孝臣惊魂甫定,让副官掷下了一把火,等土坑里燃起了熊熊烈火,那些羌尸皆被付之一炬,他才捂着鼻子气定神闲地离开。
沈莺歌被葬在羌尸之间,遭罹大火,焉有活路?
-
两日後,沈莺歌被火葬的消息,很快借由梅孝臣之口,传入了燕京大内寿康宫。
宿容棠斜倚于贵妃榻上,用玉如意慢条斯理地揉着脸部,闻此消息,她微微睁开了眼眸,用蔻丹染红的指甲轻轻叩击着青玉质地的长案,发出一连串轻盈的声音。
“沈氏当真是被烧死了?”宿容棠还是有些不相信。
沈莺歌命硬得很,三番五次死里逃生,她派遣出去的沙弥丶磨镜丶向烛,皆以失败而告终,并且是全军覆没。
长案上供着一盏描摹着梅花金纹的博山炉,绿橼香袅袅升起,熏得满室软香。
章公公被那香气迷了眼,忙不叠叩首道:“此事千真万确,真的不能再真了,娘娘!梅内侍是亲眼看着那大火烧起来的,大火熊熊燃烧起来时,场面那叫一个壮烈磅礴,烈火吞尸,所有尸首都被烧成了灰烬,等梅内侍命人将那沈氏的尸首重新拣起来时,沈氏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死得透透的啦!”
宿容棠护甲扶膝,淡声问道:“沈氏死了,你作甚麽这般激动?”
章公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收敛住自己的行为,道:“咱家是替娘娘您高兴呐,沈氏一死,世间再无人能够跟您抗衡,您是大嵩朝永远的太後娘娘。”
宿容棠勾了勾唇角——确乎如此,沈莺歌就是她的心腹大患,打从确证她的底细时,但凡有她活着的一日,宿容棠就难以安枕。
她忍不住想起一些陈年旧事。
哀帝还在执政的时候,先太後一直中意沈莺歌,经常将沈莺歌召过去说话解闷,沈莺歌那张嘴就惯会说些讨人欢心的话,常让先太後解颐。羌人打入燕京城时,先太後遂草拟了一份懿旨,来日朝堂稳定後,须传位给沈莺歌。
沈莺歌这份得天独厚的待遇,是宿容棠心心念念酸妒不已,却又根本无法得到的东西。
宿容棠先前的封号是贤妃,贤表“贤淑良德”之意,但她如今厌憎极了这种尊号,这四个字,不就是变相在说她是个古板无趣的女子吗?
为妃时期,她一直处处隐忍,忍受寂寞空闺,忍受着等到天亮的滋味。
哀帝的心被沈莺歌那个年轻的狐媚子勾走了,她宿容棠没有这些手段,所以她要维持宽容大量的样子,以博取贤名。不少嫔妃与她交好,纷纷称叹她有中宫的容雅大气与容人之量。
宿容棠爱听这些话,她跟这些嫔妃交好,以孤立沈贵妃,让她形成一种孤立无援的局面。但搞孤立这种招儿,对沈莺歌似乎没用,她并不在乎谁在背後论议自己,她读懂哀帝的心,她就一直盛宠不衰。
宿容棠先前假装与她结交,送了她一双莲花鞋,唆摆她穿着莲花鞋在哀帝面前,那步步生莲的场面让哀帝大怒,沈莺歌受了炙脚的惩罚。宿容棠阴了她一招,可从此往後,沈莺歌再没有从她这里吃过亏。
宿容棠就从那些与沈贵妃交好的妃子入手——诸如葛绾。宿容棠就暗中将她拉拢了过来。
宿容棠利用女人的嫉妒心和攀比心,唆摆葛绾去设计滑了沈莺歌的胎,让她今後难以再生育,她让沈莺歌遭受到了痛失爱女的苦楚之中。
虽说沈莺歌从未设计让宿容棠滑胎,但宿容棠一点儿也不感激。
沈莺歌永远都亏欠她!
自然,宿容棠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觉得自己所行所为皆是正义,太後就该是她这般端庄雍容的,而不是沈莺歌那种狐媚子!
既然沈莺歌挡了她的阳关道,宿容棠就绝不会心慈手软。
“谢相是个什麽反应?”宿容棠问。
章太监眼珠子溜溜地转了一转,应声道:“梅内侍的来信上只说,谢瓒杀了沈氏後,就再没回过头,也不曾过问,仿佛当做没了沈氏这个人。”
宿容棠以手撑颐,淡啧了一声。
事态果真如她所料的一样,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谢瓒最终选择了江山。
自古英雄爱美人但更爱江山,这道理确乎不假。
宿容棠心想,谢瓒现在跟她隶属于同一条战线上的人了,他们都是一丘之貉,都有把柄和软肋在彼此身上,谢瓒若敢当继续挡她的道,她就会让他以“叛国贼”的身份下台。
虽说沈氏已死,但宿容棠并未借此放松警惕,仍旧遣了不少人去一趟苏州曲阳侯府,密切地监视沈家人的反应。
然而宿容棠不知的是,她与章太监所述的种种,悉数被赵蓁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