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扬从书架尽头慢慢走了出来,他身上是一袭夜行劲装,面庞是挥之不去的肃杀凝穆,他的手摩挲书架的书脊,并一步一步朝着谢瓒走过去。
在岑寂的空气里他的嗓音显得格外锐冷:“这一段时间,我但凡有空,就会来这里翻阅这些典籍,看前堂主写下来的这些文字,这些成立罗生堂的历史……”
谢瓒静静听着,修长匀亭的手覆在膝面上,手指伸展的弧度是松弛的,他没有说话。
鹰扬继续道:“这些字迹笔锋丶描写历史的叙述口吻,凡此种种,都让我觉得熟悉。每当我快要想起些什麽,但脑袋就会传来一阵刺痛,冥冥之中,好像有一股力道阻止我去想这些。”
鹰扬走到谢瓒面前,一错不错地凝视他,道:“堂主,我到底是谁?”
“为何我不像普通人那般,有名有姓?”
“为何从我记事起,你就一直在?”
“你肯定知道答案,那能不能把答案告诉我?”
案台上的烛火,正在不安地摇来晃去,将两个男人的身影映照在不远处的丹壁之上,影子厚重且沉滞,如冷青色的一幅拓印旧画。
谢瓒没有率先回答这个问题,淡声道:“跟我来。”
两人乘坐那一艘夜航船,顾觅青负责掌舵,约莫一个时辰後,来到了离燕京只有两百里的山中皇陵,守陵的都是一群旧朝宫人,顾觅青遣散他们,让开了一条通往地宫的甬道,谢瓒带鹰扬长驱直入。
地宫里非常冷,阴森森的,寒气逼人,俨如某个亡灵的洞窟。
有一座躺在黑暗中央的棺椁,谢瓒淡声说:“这是废太子赵溆的皇棺——觅青,开棺。”
在岑寂清冷的地宫里,男人的嗓音显得格外空旷。
鹰扬心率怦然直跳,死死地望着这一座棺椁,越看越觉的熟悉,脑海里那一阵刺痛感也愈发强烈。
直至顾觅青开棺那一刻,鹰扬的心脏庶几要跳出了嗓子眼儿。
装潢华贵的棺木里,空空如也,里面根本没有赵溆的尸体!
这根本是一座空棺!
鹰扬挑了挑眉,压下眼底的骇然之色,凝肃道:“为何赵溆的棺木会是空荡荡的?”
谢瓒淡掀眼帘,看向了他,一字一顿:“因为他还活着。”
话音甫落,一群执着火把的官兵从地宫外冲了进来,这些都不是天宿卫麾下的官兵,而是一群身着夜行衣的死士。
他们目标是鹰扬,如铺开的一张黑色罗网,以排山倒海之势,直直照定他飞扑而来。
鹰扬还没有从方才那一片震惊之中回过神,砰的一阵金戈叠鸣之响,谢瓒眼底一凛,震鞘出剑,剑光行云流水挡住了死士们的进攻。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一股清郁的血腥气息在空气里悄然渗透出来,环绕在两人身旁。
鹰扬下意识凝视谢瓒一眼,颇有几分磨牙霍霍的意味:“你明明知道这些死士守在这里。”
“卧佛的目标是废太子。”谢瓒面上一片清峻,神态并未随着死士的出现而多有变化,不过稍息的功夫,一些死士惨死在了他的长剑上,那清凌凌的剑身吮饱了血,变得更加剔透湛亮,
鹰扬也加入战圈之中,一边抵挡那些前仆後继的杀招,一边凝声问:“为何卧佛要杀废太子,此人的目标不是你吗?”
“若废太子活着回宫,卧佛就彻底没有立身之地,是以,她会优先杀废太子。”
鹰扬匪夷所思:“放出废太子活着的消息的人,是你?”
“不错。”
将卧佛的注意力吸引到“废太子”身上,这就是谢瓒计划的其中一环。
卧佛一心想要揪出他身上的隐藏身份,不惜让玄枭以沈莺歌的族人作筹码,逼他写下罪己书,这些行为无一不触犯了谢瓒的逆鳞。
卧佛三番五次动了他的女人,他焉会让对方好过?
手上有玄枭亲笔写下的罪己书还不够,他必须撼动卧佛的心理防线。
卧佛最怕什麽?
就怕在寿康宫住不久,因为寿康宫是只有太後才能栖住的宫殿。
废太子赵溆就是对她最大的威胁,一旦认领回宫,他才是最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人。
赵徽就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了。
且外,一旦废太子遇刺的真相公诸于世,这个真相将会把卧佛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卧佛自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就绝不能让废太子活着,赶忙派遣一衆埋伏在地宫当中,打算开棺验尸,但刚好就碰上了两位罗生堂党人。
这是一桩秘密行动,死士们不能留活口,他们必须全力杀死两个窥探秘密的人。
血战一触即发,两人杀得酣畅淋漓,地宫里尸骨成山,血流成河,鲜红不仅染红了他们的衣衫,也染红了那一座空棺。
鹰扬每看那空棺一眼,脑海里就想起一阵剧烈的刺痛,但这一回,他跟自己较上劲,他非要回忆什麽来不可。
他不想再当一个没名没姓丶只能活在黑暗里的人了。
谢瓒静谧地注视着鹰扬的面部表情,握剑的手微微紧了一紧,那些死士看敌不过他们,顿生歹计,纷纷改射火簇,准备烧了这座废太子的地宫!
谢瓒意识到局面不妙,眼底晦暗一片,鹰扬道:“他们打算烧毁地宫,快离开这里。”
但迟了一步。
簌簌簌——
漫天淬了烈火的箭簇,如漫天暴雨似的疾射下来,地宫成了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