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第六十四章】火葬场
沈莺歌从没想到自己会在谢瓒面前流鼻血,尤其是自己想要维持一个高冷人设的时候。
太尴尬了,尴尬得她现在恨不得寻一个地缝钻进去!
“头向前倾,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摁住鼻翼,”谢瓒的嗓音显得很沉静,给她递上一张干净的帕子,温和道,“这个动作维持一刻钟就好。”
沈莺歌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只好乖乖如言照做,头稍稍朝前倾斜,捏住了鼻翼,并将鼻血一点一点地擦干净。
果真,维持了一刻钟後,鼻血就彻底止住了。
她悄悄用于馀光偷瞥了谢瓒,发现他薄唇噙笑,笑意是藏得很深,并不容易教人觉察到,但她观察得极其仔细,还是捕捉了这个小细节,道:“你还笑!”
女郎的嗓音水磨一般,咬音似嗔犹怨,显得软糯娇柔,字字句句仿佛都能挤出水来,磕撞在听者的心口上,泛散起了一片棉麻的颤栗。
谢瓒擡手一错不错地仰望她,目光温沉,沈莺歌感觉他像是等待自己主动开口说些什麽。
饶是再迟钝,她也清楚,刚刚那一场告白,还有烟火,兔子灯,对两人而言究竟意味着什麽。
平心而论,特别浪漫,且特别美好,她一度都不敢相信是谢瓒措手安排,还以为他是不是被夺舍了,才做出超出她认知与预期的事。
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会懂浪漫的男人啊。
当沈莺歌从浪漫之中清醒过来时,她淡声道出一句话:“你想用告白丶烟火丶灯花,对过去十年的宿仇一笔勾销。”
她扯开了裙裾,朝後倒退了几步,适度拉开与男人的距离。
视线从他身上落向被烟火渲染得流光溢彩的江面,最终定格在飘远的兔子灯,嗓音微微颤抖着,“谢左相,你这样做,太自私自利了。”
月色如鎏银,这江畔上的烟火声和滚滚东流的波涛声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女郎的裙裾从谢瓒手掌心里滑出去的那一瞬,他生出了巨大的怅然若失,心中擂鼓愈响,钝痛愈甚,似乎有重逾千钧般的压力沉沉降落在心腔处,压得他难以喘息。
他道:“你不用这麽快就答复——”
“现在就答复你,”沈莺歌神情略有松动,檀唇绽放了一丝从容的笑意,“我心里有过你。”
一缕温柔的晚风撩动着女郎的鬓间发,将她接下来的话,寄送到了谢瓒的耳屏处——
“现在,我有了心悦之人。”
那晚风犹若淅淅沥沥的雨,泼了他一身,是通身遍体的冷。
江水翻滚而起的怒浪冲上岸畔处的暗礁,无声地打湿了他的袍裾和脸部,莺鸟木雕以一种更为沉狠的力道攥握在手里,尖锐的鸟喙扎入掌心腹地,让他一直近乎刻骨的疼。
谢瓒望着沈莺歌被江风吹成海浪的藕荷色裙裾,视线缓缓上摇,定定地凝着她昳丽出尘的面庞。
她上辈子许下的诅咒,最终在这一世应验了。
他从不知“永失所爱”四个字背後背负着多大的重量,今时今刻,他就跟这四个字,齐齐整整地站在同一个句子里。
甚至,他没有勇气和力气去问,她那位心悦之人是谁。
只想着在未来的时光里,她会嫁与另外一个男人,冠那人的姓氏,喊那人为夫君,与那人琴瑟和鸣,其乐融融地过一辈子。
她将会从他的少夫人,变成那人的夫人。
这般的场景,谢瓒不曾设想过,也从曾放在心上。
许是他太笃定了,笃定她不会离开,笃定她永远会属于他。
但有着这样的想法,形同掩耳盗铃,是自欺欺人之举,他不知不觉在谋划两人的未来之时,她早已生出离心。
谢瓒情不自禁地往深处想,对方到底是谁,能得到她喜欢?
“临走之前,我还有最後一事想问左相。”沈莺歌淡声道。
看啊,划清界限後,她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意唤了,换作了冷漠疏离的“左相”。
两人的关系一下子退回十三年前。
听到那一句熟悉的丶含羞带怒的“谢瓒”,竟成为一种梦寐以求的奢侈。
谢瓒克制住满腔悸颤的心绪,沉静地望着她,语气平和:“问吧。”
“过去五日,你可有遣人跟踪过我?”
这个疑虑缠绕在沈莺歌心中很久很久,自她误入书房暗室之时,就发现有一双平静的目光从後背注视她,如影随形,犹若魅影。
起初以为是错觉,但当谢臻捡到了荷花池旁的和离书後,沈莺歌确证魅影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那封和离书,本该放在书房暗室,意外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她本就是个行事审慎之人,不可能会犯这种细节上的错误。
听及此话,谢瓒第一反应是否认,但看着沈莺歌濡湿的眼睛,乌浓秾纤的眼睫蘸染着烟火气,她的眼神颇具张力,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对这一双眼睛的主人坦诚。
他道:“书房里有机关,一旦啓动,就会警示我布置在燕京的暗桩。”
沈莺歌不置可否,既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只说了声“知道了”,就转身离去。
可他仍旧舍不得她走,还想再听她多说一些话,还想再多看看她的容颜,只沈莺歌说完那番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汴江东岸。
从此,天高海阔,一别两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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