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谍既然能蔓延到禁军内部,想来禁军里本身就出现了叛徒。
谢瓒将追查叛徒一事交给了黎沧,黎沧办事的效率也非常快,很快追查到了叛徒——居然是校骑都尉洪荀。
洪荀此前在苍龙号上负责统筹禁军,禁军皆听他指挥,黎沧还跟他一同共同抵御过羌敌。
在危楼的尸首丛里,没有洪荀的尸首,这意味着他还活着,但黎沧去军营找人时,发现洪荀已经卷铺盖跑路了。
黎沧千里走单骑,一路北上,在梁州府郊外的驿站里逮到了出逃的洪荀,将人押送到了谢瓒面前。
连夜审讯之後,饱受酷刑的洪荀终于招认了事实:“是我投羌了,并让一位谍者在军营的井水里投放了五石散,给所有将士们都服用而下,这样,他们服用後就会听任我的差遣。我吩咐他们夜里提起去蛰守危楼,等时机一到,他们就吩咐对天宿卫射箭……”“我之所以会投羌,是因为卧佛大人许诺我,投了西羌,就会有光明的未来,我将会平步青云,不再只是一介从七品的都骑校尉!……”
谢瓒发现洪荀也有吸食五石散的迹象。
但凡吸食了五石散者,眸瞳扩增,精神亢奋,语速偏快,用词偏激,陷入自己编织的幻境之中不愿醒来,哪怕知道自己服了剧毒,他也甘愿溺毙于美梦之中,用麻木取代清醒,用沉沦取缔痛苦,从此不愿意醒来。
谢瓒本来想说一声“杀了”——在他眼中,五石散无药可解,吸食者都是无药可救之人,留着就是祸患,不如早日处决。
但准备痛下杀手的那一刹,他眼前浮现出了一张清绝昳丽的面孔,她立在曲江的夜色里,神情冷漠又悲戚:“我怕像韩行简那样,被你杀了!”
这句话俨如一块磐石重重砸在平寂的河面上,荡出了一圈圈涟漪。
谢瓒将到嘴边的话,临时改了口:“暂先押入牢城营,直至寻到另外一个羌谍为止。”
不论是黎沧,还是洪荀,都有些愕讶,没料到以狠着称的谢相,居然没有痛下杀手。
洪荀被押入牢城营後,谢瓒请奏小皇帝下旨,将五石散列为禁绝之物,开始在江陵府严查五石散的流通情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江陵府严查工作的情状刚有起色,燕京城那边就出事了。
青苍风尘仆仆赶来,提供了线报,说燕京竟也开始流通了五石散,并且五石散最先流通的地方不是旁的,而是谢府。
吸食五石散的第一人,正是那位不学无术的二少爷谢瀛。
完全诠释了何谓“祸起萧墙”。
谢瓒覆在膝面上的指关节紧了一紧,指腹泛散着一层白,嗓音淡到毫无起伏:“可察清楚了具体是哪个人手里流传出来的?”
“据谢瀛的指认,是六姑娘给了他一只香囊,香囊里除了五石散,还有字条,写明了使用方法。”
——谢桃笙?
委实是出乎意料的名字。
但这也不能直接佐证,谢桃笙就是藏在谢府里的羌谍。
青苍默了默,补充了最後半句:“对了,发现二少爷吸食五石散的人,正是少夫人。”
刚禀报完,青苍惊憾地发现,原本打算继续在江陵府久留查案的主子,当夜就踏上了回燕京的归程。
完全诠释了何谓“归心似箭”。
归程发生了一桩变故,谢瓒上马车时,发现车厢待着一个不请自来的人。
是令国公府的葛二姑娘,葛嫣。
她着一身轻薄的烟粉色寝衣,妩媚地倚靠在车壁前,用吴侬软语轻轻唤了他一句:“谢大人~”
车厢内设了一只案几,案几上摆着一只小香炉,从炉子里流溢而出的熏香,甜得发腻,明显是用了手段的。
谢瓒淡淡回望了青苍一眼,目露惑意。
青苍尴尬地揩了揩鼻梁,亦是不清楚葛嫣是何时偷偷爬上了主子的马车。
但让不相干的人上了马车,这就是他的失职,当下连忙谢罪,打算速速将葛嫣叉出去,但忽见青朔从夜色里出现,给主子送来了一封信。
主子阅了信,静静摆了摆手,示意青苍青朔先下去。
两人退下後,谢瓒将信纳藏入袖,徐徐上了马车。
-
葛嫣没有跟随葛闻洲的车驾回燕京,随着肚腹的渐渐隆起,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必须为自己的前程放手一搏!
听说沈莺歌回了苏州,葛嫣心中窃喜,想来是夫妻俩生了抵牾丶有了离心,这就意味着她有可乘之机了,所以特地施妆打扮,钻入了谢瓒的马车,打算使用美人关的伎俩。
她还特地安排了一些托儿散播风言风语,这样一来,将她与谢瓒的关系绑定在一起,谢瓒就不得不去娶她了,至于什麽名分,都已然不重要了。
所以,等谢瓒上了马车,葛嫣主动借机贴上去。
殊不知,谢瓒从袖裾里摸出了一样物事,从容不迫地展示在葛嫣眼前:“可还记得?”
只一眼,葛嫣脸色唰一下全白了,勾诱的动作僵在了空气之中,四肢好像被一条无形的视线缠住了,丝毫动弹不得。
谢瓒的掌中之物,不是旁的,而是沈莺歌送给她的那只涂满红漆的婴娃娃!
婴娃娃不是已经被她摔碎了麽,怎麽会出现在谢瓒的手上?
其实,这只婴娃娃是顾觅青交给谢瓒的,说是鹰扬从葛闻洲那里顺走的。
谢瓒蓦然想起了沈莺歌在令国公府送给葛嫣一个陶塑娃娃作为见面礼的事。
有些事情不需要仔细交代,就大致能够窥察出一些端倪。每个事件看似浮光碎片,毫无连贯,但在冥冥之中自有隐秘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