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阴翳之处的赵蓁,见状,差点失声叫出来,心想,左相未免太过于机敏了!
男人掌心温烫,修长的手指在沈莺歌的腕脉处很轻地摩挲着,动作却透着一股强势,仿佛在她的肌肤上烫出一个豁痕。
氛围变得很紧张,沈莺歌躲无可躲,心脏差点要跳出了嗓子眼儿!
“要下雨了。”谢瓒清冷的嗓音从窗内飘出来,语气寻常自若,谈论天气时,听不出任何异样端倪。
沈莺歌不敢妄自挣脱,但也提起了十二分防备,另一只空闲的手悄然覆上了腰间佩剑。
她脑海之中,肖像出来了无数种坏可能。
然而,都没有实现。
谢瓒的温热指尖一路滑落到她的手掌心里,强硬地撬开指缝,力道由松渐紧,与她相牵了数秒。
他做这种温存的动作,是如此自然而然,让沈莺歌一时摸不透他的行为逻辑。
随後,谢瓒不疾不徐地松了手,吩咐青苍拉上了屏风,隔绝了风雨,亦是隔绝了沈莺歌的视线。
他兴致好像很好,进行猫鼠游戏的过程之中,故意抓住了她,又假使好意,藏住杀机,慈悲地放了她一马,给她再一次逃生的机会。
及至轮毂声远去,沈莺歌仿佛刚爬上岸的人,脱力了般靠在舢板处,後颈处已然沁出了一小片湿腻的冷汗。
她垂眸看着右腕,肌肤之上一片薄粉色的掐痕,後知後觉,谢瓒之所以牵住她,是为了警戒她莫要惹出事端。
赵蓁也注意到了这个微妙的细节,明悟了什麽,用气声道:“你与左相彼此认识,难不成……你是谢少夫人?”
沈莺歌淡淡点头,赶在赵蓁问下个问题之前,拉着她绕到了另外一端。
不久,传了苏公公一阵宣读声,宣读的内容是宇文柔提出的和谈条件。
当读到“每岁遣一位皇廷公主嫁入西羌”时,沈莺歌觉察到,赵蓁身子僵硬了一瞬,面色凝重,眼神亦是变得飘忽不定。
苏公公念完了所有谈和条件後,宇文柔的嗓音响了起来,说小皇帝若无异议,就请在文书上签字。
中间出现了长达十秒的静默,谈判场合内没有任何人说话。
赵蓁忐忑不已,似乎很怕会知道结局似的,起身想走,但下一息,便被赵徽的声音拽住了手脚。
“朕,拒绝签字!”
小皇帝的声音陆续传来。
“大嵩的公主从不远嫁,朕在位一日,大嵩的公主便不可能受这等屈辱!”
赵蓁猝然止了步,胸腔剧烈地跳动着,回眸望向沈莺歌,接着又望向窗户的位置。
“其二,西疆七州是大嵩军备重地,更是人口富集之地,那里生活着大嵩近四分又一的百姓,大嵩绝不能失去七州,恰如西羌不能失去祁连山。”
七州相当于是大嵩矗立在北疆的天堑,相当于万里长城般的存在,若是被西羌夺了去,等同于大嵩敞开国门,任敌人进攻。
而西羌不能失去祁连山,这也是一句实话,西羌百姓虽说全民皆兵,但在春夏两季需要修生养息,该放牧,该给马群羊群养膘,祁连山以北皆是草原,那是羌人农业发展的本土。
“其三,若要赔款,朕的上限是三十万,每岁可供岁币。”
“其四,若要贸易,大嵩与西羌两境可设场地开设互市贸易,互保农耕,不增军备。”
……
赵徽也许是很紧张,说话语气有些快,但胜在情绪饱满,铿锵有力,情至高昂处,甚至用拳头拍了一下桌案。
整座谈判室仿佛被钳扼住咽喉,骤然沉寂,酝酿久矣的暴雨终于落下,将苍龙号上所有人都缝在一起,扑扑簌簌,连同沈莺歌的内心一起跟着震落。
她望向赵蓁,赵蓁别开了脸,无声流下泪来。
沈莺歌听到她轻声哽咽:“没想到他这样有骨气……”
她一边哭一边笑:“我不用去和亲了,太好了。”
其实,对于这场谈判的结局,沈莺歌并没有很大的把握。
其实她也在赌——她赌的人不是赵徽,而是谢瓒,她赌他不会同意谈和。
事实证明,她赌赢了。
赵徽所说的谈判辞,应当是谢瓒提前教过的。
诸如赔款的上限,诸如应对的话术,等等。
虽然谢瓒这个人很难猜,也极不好琢磨,但对于他的立场,沈莺歌到底是有一定把握的。
回溯起大嵩与西羌第一场谈判局,是设置在燕京宁禧酒楼,谢瓒出面会晤左贤王,彼时左贤王要求割地赔款,谢瓒持保留态度,既没有明确拒绝,但也不曾松口同意。双方推磨拉锯之中,左贤王的耐心逐渐耗尽,後来鹰扬搅乱了酒席,那一场谈判不欢而散。
从那时起,沈莺歌多多少少能够知道谢瓒的态度,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如今,这个时机已经到了。
在时下的光景之中,赵徽不同意谈和,西羌长公主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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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已至,雷声轰鸣,数道闪电如磅礴的破阵之乐,訇然砸落下来,船舱内拢于一片半明半暗的诡谲氛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