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二十四章】谦卑骨
谢瓒这一碾碎,将沈莺歌的希望也随之碾碎了,希望破灭的同时,也激起她滔天的怒火。
有那麽一瞬,她仿佛重回了上辈子的至暗时刻,处于谢瓒笼罩的阴影之下,一行一止都受到他的强势掣肘,尤其是沦为逃犯,被羌王搜山检海地追捕的那一段时日,她过得惶惶不可终日。
在谢瓒眼中,她仿佛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丶有尊严的人,而是一个随时可以被取走性命的蝼蚁。他高兴时,随手拨弄一下她,拿她取乐,若惹他不悦了,他随时可以杀掉她。
活了一世,沈莺歌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尊严从来都是自己挣来的,不是靠外人施舍的,若是一辈子都仰他鼻息,行事战战兢兢,这种梦魇何时才会是个尽头?
想清楚这一点,沈莺歌忽然平静下来,紧紧提着长剑,沿着爬满绿苔的青灰山阶,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恨我吗?”他俯眸下视,慢条斯理地朝着她勾了勾手指,唇角微微勾起,冷哂道,“就来杀我。”
熹微的辰光之中,雾色隐隐,沈莺歌用襻带缠住袖裾,露出两条白皙修长的胳膊,右手提着重剑,腕脉一直隐隐发着抖,手臂青筋突起数条苍蓝青筋,这些筋络以草蛇灰线之势延伸入袖裾之中。
谢瓒拢回视线,随手拾起一根长树枝,权作一柄剑,对准了沈莺歌。
沈莺歌咬牙,加快了步履,及至抵达半山腰,挥起剑,下一息,照定谢瓒的面门削去!
谢瓒看着沈莺歌,奋身朝他刺来之时,发丝飘扬如泼墨,眉眼温韧且有力量。
他凝视数秒,几不可察地勾住唇。
沈莺歌是初学者,没有起势招,剑招毫无章法,但剑锋凛冽,走势之时,刮起了阵阵罡风。
临近的梨花树树荫婆娑,坠落下来一枝小梨花,滑坠在了沈莺歌的鬓角间,但她丝毫没有觉察到,眼底只装着他一人。
谢瓒的视线伫停在她鬓角间,及至小梨花随着她出招的弧度坠落下去时,他慵懒地伸出空置的左手,玉骨般的匀亭手指接住了小花。
接住小花的同时,他右手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
顷刻之间,两人交手过了十馀回合。
——“太慢了。”
——“就这点力气麽?”
谢瓒以守为攻,漫不经心地避开沈莺歌的杀招,甚至,他的位置都不曾变动过,一直停驻在原地,等接下来一个回合沈莺歌再要发招时,谢瓒快了她整整一步,树枝的尖端悬抵在了她的喉头处,不偏不倚。
风势渐急,拂落一树的丝絮落荫,沈莺歌僵立着,额庭渗出细密潸潸的汗珠,左手微微擡起护着心口,轻轻喘息着。
其实,她体力有些跟不上了,但对手是谢瓒,她不愿意示弱,只能死命硬撑着最後一丝气力,不顾一切跟他博弈,跟他对抗到底。
重活这一世,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就该寻求向上改变,抛开那些旧有的身份包袱,这样才能不断地阔步前进。
一只穿花蛱蝶,以翩翩之姿,落在了谢瓒所执着的树枝上,及至蝴蝶飞走之时,沈莺歌卯足了劲儿,蓄足气力重新发招。
谢瓒对上她野心昭彰的眼,勾住薄唇,气定神闲地见招拆招。
沈莺歌见谢瓒卖了个破绽,她挑剑斜刺而去,却不想他抻腕狠狠撞了下她执剑的腕子。
沈莺歌虎口剧烈地颤了一下,胜邪剑脱离攥握,被抛上了低空——
谢瓒一晌摁着轮毂,一晌信手扬起树枝,枝头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胜邪剑。
谢瓒敛住眸心,稍稍扬起树枝,胜邪剑顺着他大开大阖的起势,对准沈莺歌的方向破空斜刺而去!
沈莺歌眸心微微瞠住,谢瓒发招速度过快,快得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眼睁睁地看着胜邪剑穿过她左鬓发丝,翩若游龙一般,席卷着漫天落荫与飞花,疾然穿去,伴随着石破天惊的一阵尖锐啸鸣,深深扎入远处的树桩处!
一霎间,春风忽来,惊起了一片梨花雨,势若沆砀雾凇,天与地与山与人,上下一白。
沈莺歌的发梢儿和裙裳,落满了雪白的梨花花瓣,等所有花瓣落下之时,她克制住怦然狂乱的心律,行至梨树下,将胜邪剑取下来。
她上辈子就知晓谢瓒手腕铁血,但从未正面交锋後。此番第一次面对面交手,他还是带了伤病的,但实力恐怖如斯,在前期过招之时,他一直以防为守,不曾进攻过。
“不合格。”谢瓒看了她一眼,背过身去,淡声道。
沈莺歌的心沉了下去,敢情谢瓒方才是在探她的底子?
她薄唇轻抿了一条细线,看了一眼掌中的胜邪剑,在晴朗日头的照彻之下,剑身泛散着璀璨的光泽,如同某种神引,牵动着她的心魄。
“剑刃一线定生死,你不具备习剑的资格,趁早放弃为宜。”男人的嗓音淡沉,如同修罗不近人情的宣判,“待在深闺,老老实实做少夫人,是你最安全的一条出路。”
沈莺歌先是怔住,继而被气笑了。
她的人生,凭什麽让他来掌舵?
弱了又如何,说明她进步空间大呀。
一阵利落的步履声,谢瓒听到沈莺歌走至近前,他看到她扬起剑,刺啦一声,划破自己的手指指头,空气之中撞入一股子淡淡的血腥气息。
只听“锵”的一记脆响,剑柄被她拄在了落荫遍铺的地上,溅起了一片飞白飘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