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瓒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
他峻拒阁臣的上任书,跟随废太子入西羌为质。
挚友韩行简闻讯後,千里走单骑,赶至祁连山山麓,先是怒不可遏地臭骂谢瓒一顿,问他是不是不要命了,西羌可是龙潭虎穴,他说闯就闯,万一把自己折腾没命了怎麽办?!
给谢瓒送行的,只有韩行简,谢府为了明哲保身,没有来送他。谢瓒亲缘浅薄,双亲在他三岁时就过世了。
谢瓒是一副沉定澹泊之色,不悲不喜,让韩行简折一枝灞桥柳丶送一壶酒给他。
韩行简大骂这一片大漠哪来的灞桥柳,最终送给他一只玉壶,用天山的冰雪融水糅合着烈酒灌进玉壶里,聊表“一片冰心在玉壶”之意。
谢瓒这一去就是七年。
没有人知道,这入羌为质的七年,谢瓒身上发生了什麽。
所有人都以为废太子和谢瓒都会死在西羌,没想到七年後,谢瓒带着废太子回来了。
废太子盛装在一具棺材里,由谢瓒亲自扶棺回京。
回京那日,燕京掀起巨大风浪。
从容澹泊的青年,如一柄被打磨得极其锋利的寒剑,哪怕剑身出现了诸多鳞伤和累累伤痕,也弥足让满朝文武敬畏侧目,他们从他身上看到了这七年所历经折辱与苦厄。
都说祸兮福所倚,谢瓒入羌为质的这段经历打消了老皇帝的疑虑,命他官拜左相,赐侯,青云直上。
从废太子死去的那一刻起,谢瓒不再是落拓无名的刑部主事,而是让人闻风丧胆的谢左相。
封相後,他有更高的地位丶更大的权力,去实施自己的新政了,在他大刀阔斧地治理之下,逐渐衰落的大嵩王朝,的确如枯木逢春一般,竟有复兴之势。
没落的谢氏望族,也因谢瓒的回归而蓬荜生辉,横眉冷对的谢氏族人们,开始争相来巴结谢瓒,京中贵女们也想攀他的高枝。
风头最盛之时,谢瓒有三位挚友,一位是韩行简,一位是蔺知章,一位是废太子侍读李叔桐。
他们时常在夜里清谈丶围炉夜话到天明,时人称他们是“燕京四贤”。
将天下苍生装在胸襟上,致力于用一腔傲骨为盛世开太平。
他们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人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但随着羌人卷土重来,羌王在大西北大肆屠城,各州沦陷,十万羌兵驻扎于燕京城外,老皇帝逃去佛寺,谢瓒临危受命与羌王谈判。
一个月後,谢瓒临阵倒戈的消息传入燕京城,大开城门,让羌王进入燕京城。
蔺知章闻此消息,毅然与谢瓒割席,往谢府递了一封绝交书。
後来,韩行简挂帅奔赴祁连山西巡一战,战死于祁连山,成为了七千英烈之一。
韩行简死前的遗愿是,将自己尚在岳麓书院求学的独子韩臻,寄养在谢瓒名下。
没人信谢瓒是一片冰心,但韩行简这个兵莽子还坚信着,临终前,把儿子委托给谢瓒手上。
为掩人耳目,韩臻改为“谢臻”。
谢瓒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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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莺歌所听到的故事,是她来到燕京以前,谢瓒所经历的,那波澜壮阔的前半生。
她竟有一种强烈的割裂感,谢臻讲述的谢瓒,与她认识的谢瓒,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她认识的谢瓒——高傲,自负,冷酷,残忍,果断。
谢臻讲述中的谢瓒——重情忠义,高洁傲岸,隐忍负重。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入羌为质的那七年,还有与羌人谈判的那一个月,具体发生了什麽?
这些都是存在于谢瓒身上的谜团。
尤其是卧薪尝胆的七年,他在想些什麽?
恨过老皇帝吗?
亦或是说,他一颗造反的心,是不是从那一刻就开始生成了?
谢瓒从不曾提过。
退一万步而言,若不是谢臻主动提及,沈莺歌也根本不知道谢瓒有过入羌为质七年的经历。
恍惚之间擡头,看到谢瓒就出现在不远处,院内竹丛摇绿,婆娑的竹影游弋于他的绯袍间。
谢瓒摁着轮椅驶至她近前。
“谢瓒,你……”沈莺歌想说些什麽。
谢瓒低眉敛目,忽然将一颗东西塞进她的嘴唇。
在昏晦的光影里,沈莺歌缓缓瞠住了眸心,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吞下去:“你给我吃了什麽?”
“哑药。”
谢瓒薄唇噙起了一丝弧度:“你刚刚在荣秋堂太吵闹了,现在想让你安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