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有自己的生意和楼面,能够养活我自己。”崔氏避开了沈遒的簇拥,“我不需要你了。”
沈遒的手僵在空气里,显得愈发尴尬与窘迫,赔笑道:“你看看,还在说着气话呢,什麽需要不需要的,寻常夫妻的日子不都是般凑合过来的,你让我一些,我让你一些,就这样走完一生,足矣。”
崔氏冷哂一声:“你是怕我离开你後,你没了经济支撑,就会变得匮乏潦倒。”
沈遒接二连三碰了一鼻子灰,面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薄怒:“你放着侯夫人的大好日子不过,离了我,看看谁会娶你?”
“该说这种的话是我,”崔氏微微昂起下颔,黑湛湛的眸瞳里透出一抹犀利的光泽,“侯府是有了我崔家的襄助,才支撑到今日!你不过是继承了沈老太爷的爵位罢了。二十年了,你既无亮眼的功绩,已无过人的才华,不懂经商之道,也不懂如何管理内宅事务,更重要的是——”
崔氏嗓音变得肃穆:“你从没尽过一个人父的责任,你眼里只有你自己,莺姐儿从小到大受了多少折辱与欺负,你从来装作看不到,只有她嫁了谢相之後,你才会在衆人面前演戏,充当一个慈父的角色。”
寻常人听到妻子这般训斥,大抵会觉得无地自容,但沈遒一点也不觉得愧怍,甚至觉得怀疑起来:“你跟我提和离,莫不是莺姐儿撺掇的?”
沈遒面色变得阴沉:“她如今变得越发目中无人了,仗着自己攀上高枝,连父亲都不放在眼底,一回娘家就摆起架子来,偏偏你还这样惯着她丶宠着她!”
崔氏蓦然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可笑与荒诞。
她与沈遒完全就是活在两个世界里,她刚刚说的话,沈遒是一句都不曾听进去,他只活在自己的逻辑里,他认为自己所思考出来的东西就是对的。
崔氏跟他说道理说事实,根本就讲不通。
崔氏摇摇头,敛尽失望之色,後退了一步,道:“和离书我就放在这儿了,今天内你就签下,若是没时间,这两日我会先搬出去住,崔家那边会请官府来打和离官司的。”
看着妻子柔韧而决绝的背影,沈遒意识到崔氏是动了真格的,晌晴的日色将他的面容照得阴晴不定,情绪上来後,他一把抓起和离书,将它撕了个粉身碎骨,迩後冲到崔氏面前,砰一声,撩袍弯腰跪了下来,自己给自己掴了两巴掌,骂自己昏庸,骂自己不体恤妻子女儿,骂自己好色,任何脏词都被他信手拈来一律砸到自己身上。
“潇儿,我做错了,能不能看在莺姐儿的份上,咱们不和离?”
沈遒将自己的脸抽得臃肿,死死搂住崔氏的小腿不撒手,“我今天马上将中馈之权从徐氏手上揽回来,一律都交给你,你还是侯府的当家主母,你今日说过的那些话我全当你没提过,咱们就像二十多年前新婚燕尔那般好好的过日子,好不好?”
这些话崔氏已经听倦了,每次吵架到到最後,沈遒下跪忏悔并掌掴自己,忏悔之词甚至没有什麽变化。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麽,但最终什麽也没说,她不想在沈遒面前浪费口舌了。
沈遒不撒手,崔氏就没法动弹。
啪一声,一条竹棍狠狠抽打在沈遒的腰後,沈遒吃了一记闷疼,正要叱骂是谁动的手,转首一望,却发现是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手执藤棍,厉声道:“我数三下,放开崔氏。”
“三,二,一。”
一见沈老夫人,沈遒如耗子见到了虎猫似的,赶在“一”声落下之前,松开了手,灰头土脸地立起身来:“母亲……”
“都说了,你我母子情分在许多年前已经断了,不用再喊我母亲。”
沈老夫人稳稳当当护住崔氏,步步生风地朝府门外走去。
沈遒不死心地跟上去,却发现听鸟苑丶蕙心斋里非常热闹,很多仆从擡着箱箧和诸多物器,陆陆续续往府门外搬。
沈遒问负责管理秩序的曹管事这是在做什麽。
曹管事擦了擦额庭上的冷汗,踯躅了好一会儿,恭谨地答:“谢姑爷在外面找了一座风水极好的大宅子,今日就接老夫人和大娘子出去住呢。”
怎麽会有这麽突然的事?!
——表面上看着突然,实则筹谋已久。
沈遒的表情庶几快要控制不住了,先是崔氏闹着要和离,然後崔氏和沈老夫人都搬出去住了。
措办搬家这一桩事体的人,居然还是谢瓒!
凭谢瓒的铁腕和谋算,沈遒自然不敢正面与之抗衡,若是冒然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生平头一遭感受到何谓“指尖抓沙”的无力感,越是想抓,那一股无力感就越强。
这一端,崔氏坐上了离府的马车後,马上铺开笔纸,写下与沈遒那些交往的宾客名字,罗列成了一个名单後,她郑重其事地递呈给沈老夫人:“待会儿还请祖母交给谢相,这份名单非常重要,都是与沈遒有所来往的人,指不定就能查找到卧佛的底细与把柄。”
沈老夫人接过名单後,面露凝色:“你当真是下定了决心吗?”
崔氏一愣,随後反应过来沈老夫人是在问什麽。
崔氏点了点螓首,“还是莺姐儿提点了我,若是没有她,我怕是还迈不出那一步。”
沈老夫人笑了起来,安抚住崔氏的手:“莺姐儿的变化,真的忒大了,以後咱俩都要向她学习了,这好孩子,做得好!”
崔氏忖了忖,低声问道:“莺姐儿与谢相明面上看起来相敬如宾,但相处着,我觉得多了一丝生疏,不知祖母可有觉察?”
沈老夫人眼底晃过一抹深色,“莺姐儿与谢相确乎是生了些矛盾,但她有自己的主意,咱们俩,就甭操心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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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莺歌没想到前夜刚跟谢瓒提了一嘴,翌日他就措手安排好了一座大宅子,她去那座大宅子相看过一番,不论是格局还是采光,样样都很好,小隐隐于市,刚好离侯府远些,她委实没什麽可挑剔的。
谢瓒虽说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但他认真办事起来,她绝对是放心的。
沈莺歌也不指望崔氏与沈遒会马上和离,但至少和离的态度得摆出来,须让沈遒深刻地意识到,崔氏是已经做足了和离的决心。
没了崔氏,沈遒啥也不是,这座侯府注定会沦为一个空壳子。
安顿好母亲和祖母之後,沈莺歌就去了一趟庖丁解牛酒楼。
哪承想,在酒楼一楼,遇到了一队羌兵,他们将酒楼的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所有食客都被陌刀抵着脖颈,控制在原处,动弹不得。
为首一人,身披貂袄,腰悬一柄戗金陌刀,养着一张紫红色的脸膛,赫然是一张熟稔的老面孔——
“沈姑娘,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