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第六十二章】过生辰
那一排弓箭手望见谢瓒来了,一霎地正襟肃立起来,止住了盘弓射箭的动作,拱手称礼。
沈莺歌亦是微微愣住,没料到谢瓒居然会出现在寿康宫宫门外,她克制住意外,拨开一些枝杈,遥遥朝着树下望去。
伴随着一阵轮毂声起,一道玄色身影出现在暮春初夏的夜色里,男人慢条斯理地摁着轮毂,举手投足尽显优容淡雅,他止住这一排弓箭手,说没什麽刺客,不过是自家豢养的一只鸟儿飞到了树里,惹出了一些动静罢了。
这等同于是救场的话了,沈莺歌很快悟过了意,嘬着嘴唇发出了几声清脆的鸟叫声,她在树上模仿得惟妙惟肖,树下,谢瓒淡声说道:“本相的鸟儿都被你们吓得不敢飞下来了,还不赶快退下?”
事实证明,谢瓒摆起官架子来特别有一套,弓箭手被他唬住了,面面相觑之下,也就不敢擅自放箭,退守至一旁了。
及至那些弓箭手退居至半丈开外,沈莺歌得了空当,不再原处逗留,趁机纵身飞掠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深邃处。
谢瓒用馀光往树上撇掠而去,发现那一道白色纤影不见了,适才疏松了一口气。
弓箭手是宿太後身边的章太监安排的,谢瓒截了和,章太监惯会见风使舵,当下就出来对他赔个不是了,执着扶麈道:“杂家以为是有刺客闯入了寿康宫,思及皇太後娘娘的安危,就擅自做了主,安排了弓箭手,哪承想,居然是谢相养得一只鸟儿飞了进来,惊扰了贵鸟,杂家这厢给您赔个不是了。”
“惊扰到了我的鸟是真,寿康宫有刺客也是真。”
谢瓒使了个眼色,不过少时的功夫,黎沧就率领着一支天宿卫精锐走上近前,黎沧抱拳道:“方才末将正在追缴一个黑衣刺客,其受伤後,躲入了太後娘娘的寿康宫里,为确保太後娘娘的安危,容许末将例行搜查寿康宫,若没搜到刺客的下落,末将即刻带兵离开。”
不等章太监前去通禀,黎沧直接率兵闯入了寿康宫。
俨如一副兵痞子的野蛮作风。
章太监遇到黎沧等同于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对谢瓒道:“谢相,您让天宿卫擅闯宿太後的寝宫,怕是于礼不合罢……”
“章公公怕是误会了。”这一刻,蔺知章忽然出现,徐徐立在谢瓒身侧,帮衬着说话道,“天宿卫从来都是负责各宫主子的安危,发现宫里出现了刺客,自是要严加巡查,太後娘娘凤体尊贵,若是给刺客惊扰到了,章公公你可担得起这种罪咎?”
“这……”章太监没料到蔺知章会出现在这里,一时哑然,不知要如何辩驳。
蔺知章如今从中书舍人晋为御史中丞兼任监察院左佥都事,掌百官纠察之事,说话亦是很有份量的,但他不是跟谢瓒断交了麽,怎的今晌会帮衬着谢瓒说话?
对于蔺知章的出现,谢瓒亦是隐隐感到微讶,但明面上并不想过多的波澜,仍是一副疏淡的表情。
约莫半个时辰後,黎沧搜完了寿康宫,遍搜无获,但他脸上也没惊扰了太後休憩的负罪感,搪塞般抱了个拳就带兵离开了。
章太监面上隐隐露出一抹不悦之色,但当着谢瓒的面,又不好发作,等天宿卫离去了,意味深长地谢瓒道了一句话:
“您乃是一朝独相,亦是为陛下所倚重的重臣,太後娘娘是陛下的母亲,你不尊太後娘娘三分面,事头传到了陛下那头,陛下该如何想呐。”
这句话是忠告,亦是提醒。
言讫,章太监就挥着扶麈离开了。
谢瓒眉宇微微一深,往寿康宫的方向遥遥睇了一眼,没有说话,倒是蔺知章主动开了口:“让天宿卫去查太後娘娘的宫宇,这一下,得罪了她老人家,也可能得罪了陛下——”
蔺知章喟叹了一句:“谢延暻,你变了啊。”
谢瓒思绪归拢,看了昔日故友一眼,打从多年前收了绝交书後,蔺知章从未主动找他说过话,今番还是头一遭。
他也很久没有听到“谢延暻”这个名字了。
上一回听到,还是扬州府的那个旧宅里,沈莺歌唤了他的表字。
夜色朝深处走去,皎月西移,时值人籁俱寂之时,给了两位昔日故友叙谈的静谧空间。
他们之间还横亘着一个故去的韩行简,横亘着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从数年前的断交开始,他们原本致力于走一道的人生路,开始分了岔,两条路呈现出了南辕北辙的方向。
一条是经世致用的道路,这条路伴随着腥风血雨。
一条是仁德至上的道路,这条路伴随着艰辛坎坷。
虽然道路的方向是截然相反的,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两条路将会重逢交叠在命运的某一个时间点上,达到一种殊途同归。
两人身後是庄重浑厚的红色宫墙,在许多年前,他们第一次结识也是在这一面宫墙之下,那一年,他们都年少,满怀鲲鹏之志,妄图用诗文撬动整个王朝。
可後来,命运折断了他们写诗的笔,他们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
如今共同历经了磨难与艰险,他们好像拨开了重重迷雾,又愈发认识彼此一点。
蔺知章浅浅轻咳一声,淡声问:“夜深人静,蔺中丞不去休憩,来寿康宫做什麽?”
谢瓒覆在扶手处的修直指节略略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