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谢瓒刚刚扎她一刀,是为了她渡药。
她体质偏虚寒,需要补足药物,才能够一人抵挡住夜里海水的寒意。
他之所以要让她受伤,是为了让她在冰冷的海上环境保持知觉,维持清醒的意识,只有感到痛,她才不会昏厥,才能继续等待搜救船的营救。
谢瓒知道她精谙水性,不可能会溺毙,所以给她铺了後路。
意识到这一份隐藏的真相,沈莺歌的心情从方才的怨憎一下子演变成了讷怔,最後演变为无止境的愤恼。
——谢狗,你又骗了本宫一回,本宫又上当了。
——本宫的命,凭什麽要你来救?
——本宫根本就不想欠你一条命!
身体已经先于理智,沈莺歌沉默了片晌後,突然起身,撩起裙裾行至了扁舟边缘。
鹰扬隐隐约约知道沈莺歌想要做什麽,第一反应是阻止她,但他刚伸出手,擡眸撞见了她面容之上的神态。
只一眼,让他震颤得顿住了动作。
时间的流速变得极其缓慢,每一个刹那都拉得无限长,足够让他看清楚她的表情变化。
他从来没见过她的脸上,出现过如此晦涩的表情,晦涩到他难以去直白的解读,太复杂了,诸多情绪糅合叠加在一起,喜怒哀乐皆俱,爱与恨共生在这些情绪之中,浓度之烈,让人无法侦破真实的本质。
沈莺歌为何会露出这样复杂的表情?
鹰扬生平头一回,读不明白一个女子。
——为何要杀了他,又要回去救他?
举止前後矛盾,让他看不懂行为逻辑。
那个残疾不遂的男人,在她的心底占据的份量,有这样的重要麽?
在沈莺歌从扁舟纵跳下去的的前一个刹那,鹰扬想要揪扯住她嫁衣的裙裾,对她说:“别救他,你会後悔的。”
他内心的阴暗一面眼看快要流露出来了,但最後被他不动声色地镇压住,她的裙裾飞扬猎猎,裙子的面料光华如水,就像是鲛人脆弱的尾翼,贴着他的手掌心流淌而过,掀起针扎般的细密痒意。
鹰扬本来可以抓住鲛人湿漉漉的尾巴,但抓住了一会儿,他忖了忖,复又松开了,什麽话也没多说,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放任鲛人回归了大海。
沈莺歌不知道鹰扬的内心活动,她迅疾蹬掉了那两只绣鞋,赤着一双足,独身纵跳入浮光跃金的海面。
心律一直在不安分地跃动着,她卯足了一口气,兀自潜入海下,觅寻着那个人。
谢瓒在哪儿?
快点儿让她找寻到他。
从她让他堕海到返程回去找寻他,存在一刻钟的时间差,整整一刻钟啊,他会下沉到多深的海域里?
深海之下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幽闭牢狱,恐惧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唯一的光源就是海面之上渗透下来的,它如此微弱,就是沈莺歌深入黑暗世界里唯一的烛火。
越往深处游,视野就越灰暗,在身体上的压力也越沉重,沈莺歌已经游到了几乎看不到光的海域。
再往深处下面持续潜游,仿佛就逼近阴曹地府了,地府里头的阎罗王,是不是打算执着朱笔,在生死簿上划掉谢瓒的名字?
一旦被划掉了名字,就意味着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但沈莺歌要做那个撕烂生死簿的人。
她跟谢瓒还有一堆恩怨情仇没有了结,她不容许他死,他不能就这样轻易的死去,那样未免太便宜他了!
游啊游,游啊游,不知在深海里潜游了多久,久到沈莺歌都快要心生绝望之时,在一片黯蓝色的视野里,她隐隐约约看到了苍龙号尚在下沉的残骸,看到了折戟沉沙在深海里苍龙塑身。
沈莺歌视线追随着苍龙的躯体轮廓寻索而去时,一瞬之间,瞥见了一道玄红交间的人影,人影离她很遥远,浓缩成了一个细小的点,微如大千世界的一粒芥子。
现在这一粒芥子,成为了沈莺歌摇晃不定的视线里的唯一锚点。
沈莺歌奋力朝着这一个黑点游过去。
游得她几乎快精疲力尽时,快要撑不下去时,那个黑点逐渐具象成了一道修长峻挺的人影。
她终于寻到谢瓒,并游到了他身边。
“谢瓒,你的命是本宫的,没本宫的准许,你不能死。”
她揪起他的前襟,完全不管他究竟能不能听到了,咬牙切齿地在他耳屏处吼。
沈莺歌低着眼,留着一口气,掬起他的脸,撬开他的薄唇渡进去。
反复渡了几次,都不见他真正醒转。
沈莺歌心中暗骂了句,挨千刀的,水下渡气根本就没用,话本子写得故事都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