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莺歌是赤着两只脚走的,好在大氅足够宽大,完美地遮住了该遮的地方。
两只绣鞋,一只滚落在轮椅下,一只待在他的怀里。
两人不讲武德,若是方才衆人没走,撞见这一幕,怕是眼珠子都掉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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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绝大多数人都回去了,只有谢臻和向烛在河畔等候。
等到了少夫人与家主,夜色已然很深了,月明星稀,人籁俱寂,只闻一阵滔滔江水拍打岸畔的盛大声响。
谢臻和向烛各抱着一只花灯。
向烛确认沈莺歌并无恙碍後,舒了一口气,高兴地将墨笔和花灯一齐递给沈莺歌:“夫人,今夜是上元夜,您放花灯祈愿罢!”
灯的圈片很大,长径在三四尺左右,四面皆围了五色琉璃,下坠流苏垂珠,在月华的照彻之下,灯身笼罩出流光溢彩的夺目光泽,如冰清玉壶,暖彻心目。
沈莺歌光顾着做任务,才後知後觉意识到,自己还没放灯。
放灯前要写下自己的祈愿,这是仪式。
上辈子,沈莺歌祈过两个愿,愿擡头做人,愿得一人心——但最终,都败了。
但这辈子,她的第一个愿望,好像已经实现了。
她能够学会独当一面,完成任务後所带来的成就感,是上辈子没有过的体验。
她找回了自己的价值,在这天地之间,有一处真正属于她的容身之所。
至于第二个愿望,她觉得再无必要了。
她看着谢臻向烛,又想起时常来找她说话的谢桃笙,送她镇纸的鹰扬,小皇帝赵徽,还有作为靠山的罗生堂……
人间世上,有比“得一人心”更深刻持久的感情。
沈莺歌不需要再祈愿了,若是有未遂之愿,她也要靠自己去实现,而非向苍天所求。
毕竟,从她重生的那一刻,苍天已死。
“父丶父亲,来许愿放丶放灯……”另一端,谢臻将花灯递给了谢瓒。
但谢臻话没说完,就发现谢瓒手指拎着两只绣鞋,唇色也殷红如血,脸色似乎……很不好看。
谢瓒淡扫一眼:“扔了。”
他极少参与这些仪式,认为它们幼稚可笑。
但他看到沈莺歌放了灯,温黄的灯火罩在她的侧脸上,面上的纤细绒毛格外柔软。
谢臻注意到端倪,剀切道:“我代父亲……放丶放灯吧!”
“与母亲有个对仗……好丶好事成双,这样父亲母亲……可丶可以长长久久。”
谢瓒呼吸微微一顿。
静默晌久,久到谢臻都以为他不会应答了,最终,谢瓒淡淡道了一声:“随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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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上的大戏结束,但沈莺歌对今夜精神屡犯恍惚一事,感到耿耿于怀,方才在船舱里,卢阔为她拭过脉,说她是中了迷叠香。
这种香没有剧毒,但後劲会很持久,只要情绪上头,她就会感到眩晕丶恶心丶四肢痉挛,看起来就像是癔症发作。
饶是沈莺歌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原来有人对自己下了狠手,想让她在阴沟里翻船。
不过,对她下狠手的,不止这个人,还有葛嫣。
回至谢府时,沈莺歌听到二房的女眷都在论议说,谢宝萍在宴会结束後与葛嫣彻底走散了,令国公府的小公爷还遣人来问葛嫣下落,谢宝萍如丈二的和尚,根本摸不着头脑。
但谢宝萍在看到沈莺歌与谢瓒一起回来的时候,脸色一霎地苍白了,如见了鬼似的。
神情仿佛在说:“长嫂不该出现这里。”
沈莺歌就雍然地笑了。
此刻,葛嫣待在了她最该待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