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蓁:“……”
啊?
她左顾右盼,一时也没发现沈莺歌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见她衣饰是类似于高门宗妇的打扮,不由正襟危坐起来。
橘橙色的烛火覆照在女郎的脸上,将她的仪容衬得很清媚,但端坐的姿态是大气的,一对眸瞳漆黑得近似于莲缸底的黑石子,上面汪着水,黑漉漉的,里层又揉了一层碎金,显得有几丝纯真温良。
赵蓁没见过她,下意识说了声“可以”。
但待她定了定神後,觉察到不对劲,凝声试探道:“慢着,您是?”
沈莺歌嫁入谢氏後,从未主动入过宫,没在赵蓁面前混过脸熟,赵蓁自然不识她。
沈莺歌慢条斯理地吃下半块狮子头,另半块夹在筷着中间,她细嚼慢咽之後,临场发挥道:“我是谁并不重要,受人之托,要带平蓁长公主上顶楼。”
赵蓁惕然道:“受谁之托?”
沈莺歌没有正面回答她,品下了剩下半颗狮子头——还是三年前的老味道,有韧劲,丸子肉搓得煞是老道。
一下子仿佛回到了宫里头生活过的日子。
看着眼前的平蓁长公主,对方眼底的迷惘丶挣扎以及滔天的不甘,沈莺歌就如看到三年前的自己。
这一种被无常命运推着走的无力感,她再是熟稔不过了。
平蓁长公主原本不在沈莺歌预期的计划内。
她不是谁的救世主,历经上辈子的算计与背叛,见惯了世情冷暖与那些自私虚僞的面孔,她逐渐变成一个冷心冷漠的人,眼底只有利益,永远不轻易对旁人施予仁善。
赵蓁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沈莺歌对她的处境,理应保持冷眼旁观的态度,而不是去介入她的生命因果之中。
但,也许是赵蓁摔筷之举,抑或着是她那句铿锵有力的“我不嫁”,让沈莺歌感到了一股子暌违久矣的熟悉感。
罕见地,心脉最深处有一块地方隐微地塌陷了下去,她被触动了。
见赵蓁,如见当年的自己——若她是赵蓁,大抵也会这麽反抗罢?
待胃暖和了後,沈莺歌拭了拭嘴唇,起身道:“公主若不想远嫁,就随我前去。”
“远嫁”二字,直接戳中赵蓁的心事。
沈莺歌说完就朝着朝着窗外走去,身後传了步履声,是赵蓁跟了上来。
赵蓁跟上去才知道,原来沈莺歌是从窗外爬进来的。
难怪,舱外皆是有重重羌兵把守,她不可能单枪匹马闯进来。
远处雷声滚滚,不断有怒风急浪拍打着船身,冰凉的雨丝打在沈莺歌的後颈处,她仰头朝天穹望了一眼,薄唇勾起:“看来是下雨了。”
她带着赵蓁爬上顶楼外,徒手扳住竖直的横杆,一个灵巧的纵跃,在一围羌兵的头顶上飞掠而去,稳稳当当地盘亘在顶头苍龙的龙身处。
这是一个俯瞰整座苍龙号的绝佳视角。
两人居于危险的高空之处,雨丝打在风帆上,风吹乱了她们的发丝和裙裾,赵蓁从没抵达如此高的地方,有些畏葸地抓住沈莺歌的胳膊,但她又感到一丝兴奋,忍不住喟叹说:“你轻功好好。”
沈莺歌用手指抵着唇珠。
赵蓁意识到那是个嘘声的手势,怕被那些羌兵发现,识趣地捂住了嘴。
沈莺歌淡淡抿着嘴唇,朝前走。
倘若轻功也能排姿论位,她绝对是不如青苍的好,目前仍在苦练之中,不过,借力往高处走是不成问题的。
沈莺歌拉着赵蓁沿着龙身走到龙头的位置,又顺着龙头的位置滑落下来,落在了甲板处,指着面前不远处的亮灯的窗户道:“陛下就在里面谈判。”
说着,她行上前,轻轻戳裂了一角窗纸,窗户内的场景一览无馀。
沈莺歌最先看到的人,竟然是谢瓒。
他正静坐在赵徽的身侧偏後的位置,风停水静,渊渟岳峙,他是在场之中最醒目的人,容止隽冷清贵,气场不怒而威,谈笑间裹挟着巨大的压迫感,让人委实难以忽视。
好巧不巧,沈莺歌看到他的时候,谢瓒似隐隐有所觉察,看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岑寂的空气之中相撞,仿佛是一刀一剑相互过招,碰蹭出了一星隐秘的花火。
男人的眉眸噙着一抹极淡的笑,笑得既玩味又危险,教人不寒而栗。
她记得,在一个时辰前,他嘱告过自己,让她老实安分地待在船舱内,哪儿也不要去。
她没听他的嘱告,这一会儿,被他当场逮了个现行。
随着轮毂之声逐渐逼近,沈莺歌心律怦然跳动,谢瓒居然直接朝着她的方向行驶了过来!
电光石火之间,她提紧一口气,迅疾将赵蓁推至阴暗角落,示意她暂不要吱声。
迩後,沈莺歌想避开,转身遁走,翛忽之间,伴随着一记轻微的纸裂之声,一截劲韧的手捅破了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伸了出来——
牢牢捉住她的右手腕!
此际饶是沈莺歌想躲,也根本来不及了!
窗户纸上映现出了一道峻挺的黑色人影,谢瓒与沈莺歌只有一窗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