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扬忽然想起来,大商书局就坐落在北渡口以南十里外的桂阴巷子里。
沈莺歌莫不是去了大商书局?
他杀了那个死士後,抛尸于瀑布里,随後赶往大商书局。
甫一来至大商书局,已经是四更夜了,他在幽晦的黑暗之中嗅到了浓稠的血腥气息。
鹰扬没有选择点灯,他夜里的目力也极好,循着血腥气息俯望过去,居然撞见了满地的血,这些血渍一径地延伸到了地下暗室里。
地下暗室通常是罗生堂堂主的栖迟之地,难道是堂主受伤了,还是……
按照规定,鹰扬不能擅自进入地下暗室。
但这时候,顾觅青并不在书局里,印刷室里也没有人。
鹰扬踯躅了几分,想着沈莺歌应当也在里面,他咬紧牙关愣是闯入下去。
暗室设下了重重机关,闯过去费了他不少功夫。
只一眼,鹰扬悉身血液凝冻成霜,眼瞳皱缩,不可置信道:“……怎麽会是你?”
随後,他从巨大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迫前而去,问出最关切的问题:“她在何处?”
“回答我啊!”他狠狠揪起了对方的前襟。
这才换取对方一句极其平静的回答,嗓音虚弱得成了一根细丝:“我放生了那只莺鸟。”
鹰扬听不明白这种台词,但到底也窥听出一丝端倪,心腔攒着怒火,直接撂了一拳下去:“我跟你说过,她不是什麽鸟儿或者挂件,她是人,活生生的人!”
两人如笼中兽般扭打在一起,但对方只防守并不进攻,仿佛是鹰扬是个不值一提的对手。
在长达一个时辰的博弈之中,鹰扬再也套不出任何话。
他心中生出了一股子绝望,好像灵魂深处有一部分死去了。
他揩掉嘴角上的血,踉踉跄跄扶墙起身:“这些年是你栽培了我,就连我的名字,也是你赐的。我一直认定,你是值得效忠一生的人,偏偏是我枉信了这麽多年——”
在长达数秒的停顿後,鹰扬深吸了一口气,背过身去:“苍天已死,我没有继续留在罗生堂的必要了。”
空气里,仿佛响起了神庙轰然坍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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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离开大商书局,看了那断裂的长弓一眼,对它散淡一笑:“我干脆把你拿去当铺当了,换取买酒钱算了。”
在他的价值判断里,一旦作废之物,他会榨取掉它们最後一丝利用价值。
他直接去了金魁阁。
据他所知,此处既是江陵府最大的赌坊,同时也经营着最大的当铺生意。
断弓典当出去後,纱帘背後的人儿说:“我希望你能随时取走这一柄长弓。”
鹰扬不知金魁居背後的东家竟会是一个女人,听声音还尤为年轻,俨然是个少女。
他冷笑一声,想说些什麽,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这一柄弓,随你处置了。”
如今,他只想享受一回醉生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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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沈莺歌再度醒来时,赫然发现自己处于一座山间竹屋里。
扑入眼帘的是一片郁郁沉沉的绿意,空气里弥散着一股子独属于药草的侘寂气息,让她非常舒适。
随着她迷迷糊糊地睁了眼,及至意识恢复清明之後,那大片大片的绿意,如神明慈悲的手,抚平了她内心一切毛躁的边角和苦痛。
奇迹般地,整个人随之变得安宁下来。
胜邪剑丶火械图就放置在床榻旁的矮几上,齐齐整整,但除此之外,全然是一片陌生的景致,药香袅袅,风吹竹鸣,岁月静好。
这……究竟是在何处?
她并不记得江陵府有这种世外桃源。
也就这半晌的功夫,脑海之中潮水般的涌入潮水般的记忆。
在渔船上与谢瓒厮杀的种种,历历在目。
刺伤谢瓒以後,沈莺歌正准备等船靠岸离开,殊不知,她没走几步,朝前昏厥了过去。
她居然被谢瓒从身後暗算了,她刺了他一剑,他趁她放松警惕时,也在背後回馈了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