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我每次去找你,你总是把柳熙妍引过来,我明知道你那些小伎俩,还是会一遍又一遍让你得逞。就像,我早就察觉到了你在马车底下安排的人,还是会帮你掩饰。“
顾锦只是纨绔,并非草包,他其实很聪明,比他母妃要聪明得多,这一点我早有发现,所以一直对他保持着关注和警惕。
但他好像一直都没什麽野心,也并不认同他母妃的做法,整日斗鸡走狗,得过且过,他母妃恨铁不成钢,只觉得他扶不上墙。
顾锦将那杯毒酒一饮而尽,漫无目的地废话,等待着死亡。
“叶皇後一开始便是皇後,她生的皇子也从小是太子,我母妃事事都要拿她做比较,她有的母妃全都想要,可是这麽多年了,母妃仍然没有当上皇後,父皇也从没提过封我当太子。
母妃心里不平衡,总是想带着我去争一争,抢一抢。“
“可是,这江山,不就是当初叶皇後出人出力,陪着父皇打下来的吗?我们有什麽道理争抢?”
“小时候,别人都有爹爹,只有我没有。母妃不知道,其实外面的小孩老是骂我杂种,我每次和他们打架完,浑身是伤,都不敢回家。我想要的很少很少,我只是想要一个寻常人家那般的爹爹,一个正常的温暖的家……“
他声音越来越微弱,倒在地上。
宫里办了个简陋的白事,顾锦这一生就算是潦草结束了。
我在江南富庶之地选了户好人家,两个老人晚年子孙遇难身亡,正愁没有人陪伴照顾,看到顾锦非常高兴,说着要把他当亲儿子对待。
那杯毒酒,不是用来取人性命的,而是让人失去过往的记忆。
现在的顾锦,是江南烟雨之地一个员外家的小少爷,老来得子,父母俱在,温馨和睦。
家里人说他磕坏了头失忆了,他摸摸脑袋,并没有多想。
我在回京城的路上与高头大马上的卫轻雨擦肩而过,武安侯助先皇帝回京的时候,卫轻雨也在队伍中,还立了点功,封了个小头领的官儿,现在要跟随大队人马回边关去了。
她挨在她爹身边,像不羁的鸟儿,要飞去广袤自由的天地。
上辈子卫轻雨是陪着我最久的人,我们一起老成白发苍苍的样子,死在春光明媚的三月。
一转眼,又五年了,这一世她终于如愿以偿。
我站在路边看着她,宽阔荒凉的大道边,我和身边几个随从突兀地立着,很难不引人注目。
卫轻雨也看过来,视线与我交汇。
须臾,我走上前去,把头上唯一簪着的一朵花别在了她的马鞍上,又感觉礼物太过单薄,顺手把手里的长剑也塞给她。
卫轻雨满脸错愕,接着哭笑不得地说:“这位姑娘,我也是女的。“
本朝风气开放,姑娘家大街上看到喜欢的男子,时常会将身上的手帕或者饰品之类的,再不济随手拿点果子糕点,送给那人表达爱慕。
卫轻雨这一身装扮,英姿飒爽,雌雄莫辨,恐怕被人认成少年将军都习惯了,刚从京城里出来,身上马上已经挂满了姑娘家送的东西,光兜里的果子都够她吃好几天。
她估计以为我也是把她错认成男子在表达钦慕的怀春少女。
我对她轻笑:“我知道的呀。“
说完,却没解释什麽,翻身上马,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地打马离开。
我走远以後,卫轻雨才收回目光,手里的长剑出鞘一看,竟是御赐的尚方宝剑。
珍贵至极的玩意儿,可保一族世代荣华。
近来历代皇帝,只赐予了一人这意义重大的赏赐,那便是先帝最宠信的太医院首柳大人,底下臣子盛传的即将登位的新帝唯一的皇後人选。
我的身份不言而喻。
这辈子我与卫轻雨并无交集,她恐怕永远也弄不明白,一面之缘擦肩而过,为何我要把这麽重要的东西随手送给她。
回了京城,我见到了抄家後被关押起来的柳家女眷,柳熙妍因为跟着母亲回到了李家,免过一劫,但柳惜容在里面。
我最近才知道,她作为政治筹码,被柳青石许给一个位高权重的老男人做妾,为他铺路。
柳家倒了以後,老男人胆小怕事,怕被牵连,连夜把柳惜容送了回来,任由她连同其他女眷一起被关押,不久後就要充作官妓。
本来她已经嫁人,是不必遣送回来的。
我不太喜欢充作官妓这种惩罚的做法,顾琉知道,所以也在和那帮老臣们争执,一步步更改礼法。
以前本朝女子甚至不可以读书,不可以做官,当年也是叶皇後一力坚持,才有了如今开明的风气。
当然那些都是後话了,我看着挤在一间牢里毫无体面的女眷们,轻轻朝角落的柳惜容一指:“把她带出来。“
我扭头走出了这阴冷昏暗的地方,等狱官把柳惜容押出来,一群陌生人把她围住,眼泪汪汪地拉着她关心。
柳惜容错愕,疑惑,又慌张地看看他们,接着又看向我。
她并不认识我。
她身边那些人,是她的生母,她生母的丈夫,还有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们。
她的生母被赶出柳家以後,嫁给了一个不算富裕,但殷实勤劳的人家,我派人把他们找了出来,听到了亲女儿的消息,两口子坐了十几天的驴车,一大家子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接她回去。
一个充满了爱的家,柳惜容两辈子求而不得的归处。
在她被围着嘘寒问暖的时候,我擡脚走远,随从给了她一包袱金银财宝。
柳惜容回过神来,她不明白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什麽帮她。
她踉跄地赶过来:“等一下!等等,等等!“
我并未理会,头也不回地离去。
皇宫里,顾琉正在试绣娘刚绣好的龙袍,阖宫都在为登基大典忙碌着,人来人往,我穿过繁忙的宫人们,还没走到近前,顾琉一眼就望见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