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琉隐忍多年,摸清了府里的布局,获取了神医的信任,最终还是活着逃了出去。
出去以後,外面已经模样大变,战乱四起,满目疮痍。
而远在皇宫的老皇帝不问政事,孙贵妃依然没坐上皇後之位,安王生性纨绔不能服衆,各处诸侯纷纷生了异心,朝官州郡忙着投诚站队,底下民衆也叛乱不断。
顾琉拉拢了以前叶大将军提携过的一些武将,乱世之中,以战养战,扩大势力,一步一步,杀回了京城。
孙贵妃和安王都被他亲手射杀,他提着两人的头颅踏进了皇帝寝宫,看到曾经威严高大的父皇缩水成了一个枯瘦的老头,正颤颤巍巍地写下退位让贤的诏书。
老皇帝没有丝毫被逼宫的愤怒,反而满眼欣慰地望着他:“好!好!琉儿,不愧是朕的琉儿,乱局之下,群雄逐鹿,一力平天下。“
可等到逆光走来的顾琉走到近处,看清了他脸上可怖的疤痕,身上衣间腥臭的血,还有那死掉的春水一样寒彻骨的眼眸,老皇帝僵住了。
“你怎麽会,怎麽会变成这样?“
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顾琉带兵杀入皇宫时老皇帝反而让人撤去了防守,不作任何反抗,就在龙椅上等着他的到来,然後顾琉终于知道了原因。
原来当初他的母亲其实并没有在冷宫自尽,也是,一个能随父亲披挂上阵的女子,那样的女子,怎麽会遇事就自决呢?
那只是对外的说法,叶皇後实则被关在了京城郊外的一处宅子里,老皇帝不知为何,没舍得杀她,偶尔还会去看她。
叶皇後被折断了羽翼,囚禁在那宅子里多年,後来孙贵妃知道了,时常派人去折磨她,致使叶皇後染了病,又忧思过重,小病拖到大病,最後病死在那个始终走不出去的小宅院里。
她死之後,老皇帝好像突然就醒悟了对她的爱意,也突然发现了孙贵妃的恶毒。
他开始後悔,後悔伤害了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妻子,导致到最後的几年里她对他只剩下憎恶。
他把叶皇後的死怪在了孙贵妃头上,开始厌恶她,一次次推後答应过的封她为皇後,封安王为太子的承诺。
他开始满怀歉疚,自暴自弃,连政事也没心情管,终日待在叶皇後曾经住过的宫殿里醉生梦死。
後来风云变幻,顾琉提着他爱妃和皇子的头颅扔在他脚边,老皇帝也并不在意,他主动退位,说想要与故去的妻子合葬皇陵。
老皇帝还在说着合葬的愿想,没留意顾琉已经红了眼眶,满身的杀气。
原来当初叶皇後并没有在冷宫自尽,她是在深宅里病死的。
她病死的时候,正是顾琉作为药人饱受折磨,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
只差一点,原来当初只差一点他就可以见到自己的母亲。
只要他逃得快一点,杀回京城再快一点,他就可以救出自己的母亲。
顾琉嗤笑一声,扬手砍下亲生父亲的头颅,正如那两个人的死状一样。
然後把他的尸首丢出去鞭尸喂狗,叶皇後则被移葬在叶家的祖坟间。
顾琉那天杀了很多人,血洗整个皇城,加上弑父弑弟,手段残忍,不顾後果,即使他有先帝留下的禅位诏书,名正言顺登基,暴君的名声也难以阻挡地传开来。
他之前的腿伤早就被治好,但因为治得太晚留下了後遗症,天冷时总是一阵又一阵剧痛。
顾琉确实是个暴君,视人命如草芥,尤其是被人嫌弃了丑恶面容,又或是腿上的旧伤隐隐作痛的时候,他心情不好,便更加残暴嗜血。
没人发现,其实每次他大发雷霆嗜杀疯狂的时候,他的状态是不对劲的,就像失了智的猛兽,只有杀戮和戾气。
那是因为他体内残毒的影响。
顾琉被当作药人吃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药,毒性混杂在一起,难以根除,不定时发作,严重时甚至会影响到神志。
顾琉自己知道,但他却对自己放任不管。
他的仇人都死了,他的亲人也都死了,他就像游魂一样留在这世上,没有什麽目标,也没有什麽着落。
他知道过分残暴迟早会遭到反噬,很多事情他明明可以温和地解决,但他并不在乎,他放任自己残暴,杀戮。
因为他并不喜爱自己的臣民,也并不喜爱他自己。
跌落低谷的时候,他救过的人害他,救过他的人也害他,人人践踏于他,他见证过太多人性的丑恶,所有的人和事都让他厌倦。
他坐在人间至高的尊位上,手握呼风唤雨的帝王印玺,身着能工巧匠绣成的龙袍。
可他的面容是损毁的,龙袍之下的躯体布满了伤疤,他的身体早已被药毒蚕食如朽掉的木,他的内里,也是破碎的,破破烂烂的。
人人都畏惧暴君,没人记得他也是当初被所有人爱戴着的太子殿下。
那天晚上,我从勤政殿走回来,梦到了年幼时的自己,还有年少时的顾琉和十五。
少年推开嚼他头发玩的调皮大白马,长身玉立,雍容端雅,眼神一直落在可怜狼狈的小乞丐身上。
他说:“别打她。“
他还说:“十五,去帮她找。“
然後他上了马车,消失在人群里。
十五很爱笑,像大哥哥一样亲切,他笑着回答同僚:“当然怕啊,所以我要跑路了。“
说完跑远,两个人追逐着,也消失在人群里。
从此以後,世事更叠,年岁暗转。
熠熠生辉的顾琉,和活生生的十五,都不再得见。
像落叶卷进裙摆,嵌进湖里,在月光的见证下,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