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样也看见了江甜果。
何巧凤嘴巴动了动了,呐呐问:“你……,啥时候走?”
江甜果不想告诉她具体日期:“票不好买,啥时候有票啥时候走。”
“哦——”
何巧凤沉默了,她对这个亲生闺女,是恨的,中间又隔着江宝花和十年的冷待,真说有多少母女亲情,她自己都不信。
但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何巧凤也清楚,以江甜果的性格,这一去八成是不回来了。她心里莫名升腾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说不清也道不明,索性扭身回了屋,摸索半天,找出来一套崭新的床单和被罩。
她没敢多看人,匆匆把东西递过去:“去了那边听男人的话,早点生个娃子,好好过日子。”
江甜果没伸手,她低着头把东西放在桌上,然後拎起挎包转身就要离开。
江甜果喊住她:“我想要户口本,我那一页。”
何巧凤手指蜷了蜷:“走的时候再给你。”
今晚的她格外好说话,两人之间难得有这麽心平气和的时候。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室内昏暗,光影交错倾泻在她带着细纹的侧脸上。何巧凤今年整四十岁,生活压力小,家务活少,她看着要比同龄人更年轻些。
江甜果突然想起了她在原书里的结局,被糊里糊涂隐瞒了一辈子,直到丈夫去世才得知,他留下遗嘱不愿合葬;含辛茹苦抛弃一切抚育的养女,居然是丈夫初恋的血脉。
她心气郁结,猝死在了江向军下葬的傍晚。
她有些可怜这个女人了。
“江向军的书桌里锁着一本日记本,你看过吗?”
“你怎麽会知道?”何巧凤警惕地反问。
她作为枕边人自然清楚,江向军每天都会写日记,动情时还会泪流满面。
他说那是在记录两人的生活,等老了拿出来慢慢看。
何巧凤从未怀疑过,心里觉得甜蜜。结婚时,她是厂里的临时女工,而江向军是高中生,是她高攀。
更不用提婚後生活,丈夫对她从不打骂,就连生産坏了身子,失去生育能力,江向军也没有丝毫怨气。
整个棉纺厂的女人谁不羡慕她的好日子。
但如今,多年未见的亲生闺女却说:“江向军当年收养江宝花的时候是怎麽说的?是不是告诉你,那是为了前程?”
“为了前程,他能牺牲我这个亲生闺女,那为何……”江甜果慢慢走近,凑在她耳旁,似乎低声笑了下,“中午得罪厂长亲家,这会儿怎麽不要前程了?”
何巧凤嘴巴张了张,她想说,你和宝花也能相提并论?再说,养女上午烧得那麽重,人命关紧,吃饭往後推推也不是啥大事。
但对上那一双带着怜悯的眸子,何巧凤突然卡壳了。
她突然想起坐月子的时候,亲妈和婆婆都不来伺候,她一边忍着丧子之痛,还要强撑着洗衣做饭。
那时候江向军是怎麽说的?
他说科里有个小干事要退下来了,他想努把力升上去,实在顾不上家里。
何巧凤不是迟钝,她能感受到家里隐约的古怪,江向军总是更偏爱养女,只有在需要自己时,才会抚慰几句。
她只能和别人比,劝自己知足,但如今有人给她指明了答案。
何巧凤犹豫了,要去看吗?
她鬼使神差的走回卧室,站在了书桌旁。
黄铜小锁挂在锁扣上,守卫着困扰她半生的秘密。
何巧凤深吸一口气,攥紧属于江向军的钥匙串里,一小枚扁平钥匙。
我就是打开看一眼。
她在心里说服了自己,随即哆哆嗦嗦地插入钥匙,轻轻扭动。
红漆木的板材上,放着两个鼓鼓囊囊的档案袋,还有她曾见过的日记本。何巧凤坐在小小的矮凳上,没开灯,就着不太明亮的天光,翻开了第一页。
隐隐约约的光照着断续不明的字迹。
【1954年3月21日,我和小雅彻底分开了。他家里要把她嫁给有前途的工程师,而我也报复性的和一个普通女工结了婚。
是我没本事,无法给她更好的生活。小雅,就算你不是我的妻子,我也会一直默默保护你。】
日记本的扉页,也是她和江向军故事的开篇。
何巧凤呼吸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