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沈鸿影稍微松了口气,夹紧马腹,调转马头,策马朝朱雀门的方向而去,“我们便去接一接舅舅。”
沿东大街一路南下,沈鸿影遥遥便望见一队士兵簇拥着位金甲将军。那人身姿挺拔秀颀,身上的甲胄泛着烁烁寒光,依稀可见二十年前雄姿英发的年少模样。只可惜那头盔之下,是一个光溜溜的脑袋。
沈鸿影低低唤了一声:“小舅舅。”
这还是他头一回看见圆善大师做这般打扮。
圆善大师驭马靠近,略显生疏地行了一个抱拳礼,自我调侃道:“念了这麽多年的经,突然再披上这一身戎装,倒有些不太习惯了。”
“小舅舅这样就很好。”沈鸿影说得很认真。
他本就是个驰骋沙场丶保家卫国的将军,而不是披着一身僧袍丶隐匿深山的枯槁寺主。
圆善大师笑笑:“城中的小鱼小虾也差不多清理干净了,咱们去皇城西面与剑屏他们汇合。”
沈鸿影素来谨慎,从事周全,按照他的布置,镇国公带领的军队刚一入城,其中两千精兵随叶剑屏前往皇城,馀下兵马则分为两路,一路留守原地,一路直奔北城门後再分兵前往东城门。
不消多时,大量精锐兵马以极快的速度控制了各个城门,进而轻而易举地围住了城里所有要紧的官邸府衙。
襄王府便在其中。
一张太师椅摆在王府大门正对的石阶上,张月盈高坐其上,怀里抱着一个手炉,冷静地听着一阵又一阵的兵戈声。
王府的女主人亲临现场,与他们一同抗敌,共同进退,无需再多说什麽,府兵的士气正盛。晨风和雪客姐妹麻利处置了几个试图绕道从西边角门翻墙进府的禁军。
突然,站在梯子上帮忙往外边浇水的宋长吏大喊一声:“殿下回来了!”
与此同时,王府外残馀的禁军如潮水般退去,又埋伏的士兵堵在街头巷尾,纷纷被擒。片刻之後,王府外归于沉寂。
由宋长吏带头,府兵和暗卫们齐声高喝,欢呼雀跃,声音里是说不出的轻松和释然。
隔着府门,张月盈听见沈鸿影说:“阿盈,府里安全了,我这就去宫里了。待等会儿信号弹响了,你便可去做你想做的事了。”
“好。”张月盈莞尔一笑,斟酌语句片刻,终是叮嘱道,“你……要小心,不要受伤,要是实在麻烦的话,就慢慢来,你一定打得过成王他们……”
沈鸿影轻轻捂住左臂上的伤口,这是刚才在京兆府衙附近与大黄伯私兵交战受的伤,虽做了简单的处理,但仍有些渗血。然而,听着张月盈的絮叨,他觉得伤口都没有那麽疼了,只是一味地答:“好。”
“咚!咚!咚!”
“咚!咚!咚!”
三声门响後,张月盈便明白沈鸿影要走了,亦轻叩三下朱门,权做告别。
沈鸿影飞身上马,紧接着奔向巍峨皇城。张月盈听着渐渐远去的马蹄声,长嘘一口气,吩咐宋长吏:“情势虽稍有缓和,仍不能放松戒备,着人继续守好王府各处。”
说完,她带着几个丫鬟准备先回浣花阁换身衣裳。
路上,碰见春花匆匆自浮屠阁赶来,气喘吁吁道:“姑……娘,太後娘娘醒了,一定要见……殿下。”
张月盈颔首,提步改道浮屠阁。
沈鸿影已走,总不能现在把他叫回来,那麽只能她去见太後。
浮屠阁内,门扉紧闭,熏炉里的银丝碳发出“啪啦”轻响。胡嬷嬷屏息凝神,牢牢守护在太後身侧,一步都不敢挪动。
太後受了惊吓,时不时咳嗽两声,每咳一下,在寂静的阁宇中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太後娘娘,您别忧心。”胡嬷嬷看着自家主子这般状态担心不已,生恨今日|逼宫谋逆的成王和黄淑妃,极力安慰太後道,“您如今在襄王殿下的府上,定不会有事。”
太後死死捏住手中的檀木念珠,好容易得了片刻喘息:“阿花啊,外头怎麽样?陛下……我的贵儿还好吗?”
贵儿乃是皇帝的小名,太後正是因为生下了皇帝才得到了成为皇後的机会,这个儿子就是她人生的贵人。
胡嬷嬷沉默了,落入反贼手中的皇帝会是什麽结果想想也知道。虽然成王肯定不会愿意背上弑父的骂名,但总不会好受到哪里就对了。故而,胡嬷嬷一时真不知道该怎麽安慰太後才好,只盼望着襄王殿下早些过来。
阵阵细碎的踏雪声传来,胡嬷嬷朝阁外望去,原本亮起的眸光倏地黯淡。
长长的衣摆掠过覆雪的竹林,张月盈轻步穿过长廊,步入浮屠阁,隔着屏风向太後行礼,一板一眼道:“听闻皇祖母苏醒,孙媳特来向您问安。”
半晌,里间才传来太後低哑的嗓音:“影哥呢,他怎麽不来看我?”
“回皇祖母,殿下如今不在府中。”
“影哥他去哪了?你说!”
张月盈擡头,窥见太後投于绢屏之上的脆弱剪影,仿若苍山之倾颓,片刻便会有崩塌之危。
她回答:“殿下入宫了。”
“好!好!”
太後苦笑两声,“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