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麽会怪她呢?他知道她的难处,这家豆腐铺子是她的栖身之所,是她苦心经营的心血,自己不管不顾地夺回,她该怎麽办?
他考虑的是她的生活,而後见面才发现,她顾及的是住在店里的秋兰一家。
呵,也是,她早就打算离开店里。
“她不管秋兰姐一家了?”他的声音沙哑。
“英娘姐说,你不会亏待他们的。”
陈玠的嘴边显出一抹笑,说是笑容又苦涩得很:“她哪里来的信心!”
“我听英娘姐讲,你口口声声让她还债,实际找她几次,一次都没有提还钱。别说是她了,我都觉得你不会把她朋友赶出去。”崔英娘道。
这一纸房契,不过是他去见她的由头,只是,她现在将这根唯一的联系,也割断了。
难道真的结束了?
他兀自难以置信,死死盯着手中的房契,意识像是慢半拍,後知後觉判定它真实发生。一股寒意渐渐席卷全身。
陈玠之前还抱有一丝丝丶些微的希望,他不愿相信他们分离的现实。这家豆腐店,是他们结缘的见证,它在,他们就还共同拥有着一份记忆。没想到英娘什麽都不要了,如此决绝。
他感觉自己就像即将坠落悬崖的旅人,拼尽全力挣扎,试图抓住救命的绳索,那绳却在眼前断开,任他在山涧迷雾中坠落。
崔英娘见陈玠脸上毫无血色,又是担心,又是心急:“哎呀陈大哥,真是急死我了!英娘姐是说了谎,可你喜欢她,不是因为要报恩啊!你单纯就是喜欢她而已!就算她不是你的恩人,也改变不了这一点!你难道看不清自己的心吗?”
陈玠揪住自己的心口,与内里心脏剧烈的收缩对抗,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吹一阵风就要刮走了:“我看得清,也没有用。”
“怎麽会没有用!既然你知道自己的心,快去找英娘姐说清楚啊!知道不说又有什麽用!你就说,之前的事,翻篇了,不再提了!你要和她重新开始,共度馀生!”崔英娘霍地站起身,催道。
“没用的。”
“你试都没试!怎麽知道没有用!”崔英娘见他一动不动,冲上去拽住陈玠手臂,要把他拉起,陈玠一动不动,崔英娘见他不配合,气恼道,“快啊!陈大哥,现在走还能追上她,你快告诉她啊!”
“我说过了。”崔英娘的动作猛然顿住,她愣怔地望向陈玠,听他说道:“我说过了……只是英娘……她不愿再和我……”
崔英娘瞠目结舌,後退几步,直愣愣地落了座,喃喃道:“怎麽会这样……”
“陈大哥,你同英娘姐都是顶顶好的人,为何就走到这一步了呢?唉!”
她心中难受:“我还以为,英娘姐终于有了倚靠,从小娘去得早,爹又偏心,与我一起长大的姑娘中,就数她最苦最累。我嫁人那年,她爹也不知得了什麽病,瘫在炕上,家里的活计都落在她一人身上,十冬腊月里,雪深推不动车,她就挎着篮子,挨家挨户地叫卖。村里头没有不心疼她的,可英娘姐自己不觉得,也从不跟别人诉苦。”
陈玠的手早攥成了拳,力道过大,搁在膝上微微颤抖,他只知道英娘因不得已的原因,嫁给何伟,但他不知道,英娘的过去。自己也失去双亲,但还有姑父姑母,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他的英娘,谁来怜惜他的英娘呢?
他的声音低哑又沉闷:“她,她从未与我提起过。”
“说什麽?诉说她有多可怜吗?英娘姐不用别人可怜她!她堂堂正正地活,不需要别人的可怜。能自己咬着牙挺过,她也不肯求人,除非实在是走投无路!”
陈玠直直地坐在那里,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大脑空白了一瞬,霎时间,内心如惊涛骇浪般动荡。
她求过他。
她痛哭着,低声下气地,哀求过他。
她向他认错,向他道歉,默默地守在窗外,只为乞求他的原谅。
而自己做了什麽?
在她无路可走,万般无奈的时候,用自己冷漠的话语,推她,跌入深渊。
她知错了啊!她的言行,无不向他忏悔。
她将身上的傲骨碾碎成沙土,不是用来被人践踏。
夏日的那场骤雨,化作碎石,砸落在胸口上,将他的心撞得破碎,断成裂片,化为齑粉。
陈玠倏地站起,大步向外走。他不能再等待,就是现在,他要去找她,他要护着她,他要……
“陈大哥,你干什麽去?”崔英娘惊呼道。
陈玠蓦然停住脚步。他做什麽去?
可怜她?不,她自己也能生活得很好,她不需要可怜。
说自己原谅她?说自己不该伤害她?说自己後悔至极?说自己……很爱她?
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
“巴掌”已经打了,他却不敢确定,现在,自己对她来说,还算不算是颗“甜枣”。
似是冰水浇在炽热的心上,陈玠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崔娘子,我想托你一件事。”
应该,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