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嬷嬷拿过来的花色便不少,纱罗绸缎,软烟绢锦,她已经看花了眼睛,确实未想到之後还有。
嬷嬷同她解释:“是公子和夫人交待的,说是要备一些,想来等那崔氏过门以後在准备,是有些晚的。”
崔氏。
她最近好像时常听见这二字,陆念安抵在软纱上的指尖微颤,下意识皱起眉来:“那哥哥是也要给崔氏制新衣吗?”
小姑娘家声音娇气。
嬷嬷也是有孩子的年纪了,听见这声稚气地不满,一时间想起自己家的孩子:“这订婚呢,需要的东西可多着呢,锦罗绸缎当不能少,金银玉石也不能少,不光是要备新衣,还得很细致地将所有所有物件一一备好,是要提前许久来备的……”
“那阿念呢?”陆念安喃喃自语:“阿念还有新衣穿吗?”
嬷嬷被她问得茫然,她是绣房里的老人,这些年一直只替陆念安制衣裳,也将她当成了半个孩子,忙止住话头:“小姐自也是有的呢。”
木制托盘上,精巧华贵的料子被摆在一起,过几日还会多出一部分月华锦。
陆念安才反应过来自己问出了什麽问题,懊恼地低下头。
“那小姐在看看这花色……”好在嬷嬷并未在意她那句话,重新絮叨起来。
陆念安听她说话,听得很认真。
午後的阳光无比温暖,她一边听着,慢慢的心不在焉起来,转而望着西院的方向——方才是她第一次完完全全的意识到,娶妻到底是何意思。
是哥哥替她准备的新衣,也会妥帖地给妻子备好,是哥哥从宫中带回的首饰,也要给妻子备一份,他们会成为这世间最亲密的人。
可是陆念安不想要这样。
送走了绣房里的嬷嬷後,室内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安静,只偶尔传来秋菊整理春衣时,发出的沙沙声。
这样的寂静,总给人几分难以忍受地孤独,陆念安忽然很想很想兄长,于是翻翻找找,最後找出来一本册子。
“小姐今日要写诗?”秋菊感到意外,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过来给她研磨。
不怪秋菊惊讶,陆念安本就不是能静下心的人,少时的每一次功课,她都要拖上三五半个月才慢悠悠开始。
*
已经是五月末期了,杏花落败,随着夏季的来临,府上也热闹了许多,时常能看见捧着托盘的丫鬟。
陆念安已经换上了轻薄罗衫,她这几日都认真写诗,一改往日的懒散,态度反常。
最後她捧着书册,擡步去了西院。
书房内总是一片墨香,泛着浅浅地苦,推门而入时,那股子香气萦绕而来,是熟悉的味道。
陆祈正执笔写些什麽,此刻被打扰,他未曾不耐,反而放了笔,擡眸朝门口看去。
陆念安站在门的一侧,背着光,她今日穿着水蓝色长裙,这颜色将她皮肤衬得更为白皙。
“阿念?”他的声音柔和,缓慢。
而她是乖巧地模样,手中捧着一本诗集,唤他:“哥哥。”
陆祈让她进屋,又起身替她将角落里的椅子拿来。
陆念安个子要比同龄人娇小些,在兄长的书房这,她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更小巧精致的圈椅。
是陆祁开始教她功课以後,亲自找人做得。作为兄长,他总是细致妥帖,处理好有关于妹妹的一切。
回过头时,却见妹妹自顾自坐在了自己的圈椅上。
陆祁反应过来,他收了手,擡步走去,随意将那诗集翻开:“我们阿念今日写了什麽诗?”
只是很平常的一声问候,陆念安却莫名开始紧张。此时书房静谧,她垂眸,等待哥哥看诗的时间里,她意识到身下的椅子竟还泛着浅浅温度。
是属于哥哥的。
她脸颊泛起薄红,但少时同哥哥睡在同一张床上时,被哥哥揽在怀中写字时,她都没有脸红过。
这时耳边又落下句阿念,是平缓的男声,是他一贯叫她的语调,陆念安却被吓了一跳。
她一贯隐藏不好心事,此刻也不例外,浑身一颤,竟从这圈椅上滑落下去,额头随之撞上了木桌边沿。
皮肉与木头磕磕的声音实在惨烈,陆念安着实磕懵了,泪花下意识往外冒。
是陆祁先反应过来,他放了诗集,有力的骨指落下,擡手将她拉起。
他面色并不好看。
方才她的欲言又止,陆祁其实都看在眼底,又或者说,从她捧着诗集进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有话要说。
她是他看着长大的幼妹,少时连如何开口说话都是由他教的,陆祁怎会看不出她的不对劲。
可他留给她时间开口,并不是让她话还未说,便先磕出个伤口来。
陆祁蹙眉,粗粝地指腹压在她额头上,微微下压。
陆念安当即疼得一抖,眼泪瞬间哗哗往外掉,擡眸可怜巴巴地看着兄长。
陆祁有意让她长个教训,指腹仍落在她额头的位置上,半响过後,却收了回去。
“罢了,”陆祁见她藏着心事,转过身走去一旁:“哥哥先替阿念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