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骨轻叩着茶盏边缘,他面色看不出任何不悦,点了点身後的青竹。
“大人,”青竹跟着上前,俯下身轻声道:“方才备好的船只已跟上,何时走?”
晨日里还未离府,青竹便收到要备船只的命令,那时他尚有些疑惑,现在才恍然明白——因为大人答应过小姐,便不会失言。
陆祈淡声应了句,一旁的御史大夫瞧见,“陆大人可是要走?”
他面色平静:“幼妹还在府中。”
天子已摆驾回了殿中小歇,夜宴之上便没了顾忌。
听见这话,翰林院张学士和尚书令秦大人一同转过来,两人皆笑道:“陆大人,都多少年了,怎还用这个理由呢。”
“是您一手带大的幼妹没错,但大人您也不能回回都用这个理由打发我们嘛!”
两人忆前些年,陆祈便是用这个理由,不知推去了多少宴席。
一时间,衆人瞧着他的目光都有些幽怨。
被几人齐齐看着,陆祈擡起茶盏,明前龙井的香气挥散开来,他悠悠饮了口茶,语调平缓:“怎会是推辞?”
“不是推辞还是什麽,”许是今夜喝了酒,秦大人双颊滚烫,激动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念安不是也跟着你来舫上了呐?”
“秦大人可是醉了?”陆祈握住茶盏的指骨微顿,含笑道:“念安今日一早便同她三姐出府去玩了,怎会在舫上?”
秦大人看着他,既是正笑着,他神色间却没有任何起伏,眸色幽深平静。
作为长者,但对于陆祈这个後辈,秦大人只觉自己从未看透过。
垂眸沉思了会儿,他便也有些不确定了,摸了摸滚烫的脸侧,酒意上头,逐渐昏昏沉沉起来:“这样啊,那当是鄙人看错了,将周家那小子身旁的人,错认成念安了。”
“是吗?”陆祈握住茶盏地指骨收紧,道:“那定是秦大人看错了。”
“周家刚找回来的小儿子呀,”话题逐渐转到周越身上,御史大夫忍不住称赞一声:“前日里同翰林院的几位学士看过他的文章,有个好苗子。”
中书令大人今日也在,当下打趣道:“的确是个好苗子,我看若不是相貌他相貌生得太好,我儿怕是就做不了壮元郎咯。”
“这月周舅公才是最该高兴的,好不容易找回的儿子是个探花郎,听说周舅公连癔症都好了多半。”
……
聊着聊着,忽得感觉一旁有些沉默,御史大人笑了笑:“陆大人您觉得呢?”
天空更加黯淡,此时江水之上,只有这艘画舫所带来的光亮,好在宫中巧匠所制得灯,可燃一夜不灭。
于是一连串的宫灯,在深夜之中,越来越明晰。
借着光亮,陆祈垂眸,目光移到楼下露台。
“探花郎?”身着红衣的舞姬仍然在舞,他欲收回目光,随口附和了声:“的确不错。”
话音刚落,红衣舞姬散开,灯下光景顿时明了。
陆祈一顿,瞥见他一手带大的幼妹,跌进探花郎怀中。
那个对他保证会乖乖听话的幼妹,那个本该回到院中等她回府的幼妹,此刻双颊微红,眼眸湿濡,红唇微微张着,正毫无防备地跌进生人怀中。
又被一手揽住。
宫灯亮如白昼,从上方俯视下方,清晰可见沈淮安双手擡起,手心跟着压在她的肩侧,揽住她单薄的肩。
“陆大人?陆大人?”
头一次见陆祈出神,御史大夫一连唤了几声:“是方才聊起周越写得文章……”
见他没反应,御史大夫又唤了几声:“陆大人可还记得……”
对,现在是该唤他为周公子了。
御史大夫话还未完,忽得听见什麽东西破碎的声响,下意识颤了颤。
转过头——
见平日里稳坐高位,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却在这一刻生生捏碎了手中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