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祈很快将局势看透,当下淡声道:“若是母亲执意要去,便少备辆马车,暗处里派些人跟着。”
“好。”
两人的交谈就这麽结束,快到陆念安还没听懂,青竹就已经退至门外,擡手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
屋内就重回寂静,那本写了几日的诗集还放在一旁,红色信封落下,同诗集摆在一起,是规矩的整齐。
这寂静未维持多久,屋内便传来女孩清脆的声音:“哥哥,阿娘又要去寺里吗?”
陆祈正擡手替她将领口抚平,解释道:“大抵是要定下亲事了,照母亲的意思,还要挑个吉日。”
他语气随意,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婚事,但又意外的笃定。
这一瞬,陆念安眼眸忽得就红了。她想到阿娘会带着崔氏的八字去寺中。
做了十多年兄妹的两人,朝夕相处,都互相了解着。来时的雀跃,在此刻已经被一点一点压下,陆念安想,她竟忘了哥哥愿不愿意。
她对哥哥的喜欢如一,她不想要哥哥替别人选布料制新衣,同样不想要他将心力分出一丝给旁人。
一丝都不行。
可她忘了问哥哥愿不愿意。
陆念安犹豫了。
兄长教她写得第二个词,是後果。
三月里的春天,杨柳依依,彼时因为布置的功课未做完,陆祈罚她多背了一首诗。
七月正夏,因为贪睡错过早膳,陆念安连吃了一礼拜的白粥。
十二月寒冬,又练剑时不够用心,他罚她靠墙站半日。
从小到大,这些不轻不重的惩戒,足让陆念安牢牢记住这个词。
她甚至估摸出做了何事对应着何事的惩戒。
只喜欢无法估计。
喜欢是只要一意识到,就通红的双颊,炙热的体温,无法控制的心跳加快。
和一旦说出口,便有可能会远离她的哥哥。
*
夜半三更天,整座上京都静下来了。陆家的门边,却灯光明晰,三辆马车靠着墙面依次停好,而马车一侧,站着五个丫鬟四个小厮,手中皆提着一盏灯笼。
步转回廊,夜间的风轻轻掠过时,陆念安薄纱一样的裙摆也随之散开。
她指尖处提一盏灯,长发搭在肩侧,此刻匆忙赶来。
身後跟着的是秋菊和莲叶,两人各自捧着一个小包袱,夜半三更,一行人收拾完好。
陆念安提着灯笼止步,唤了一声母亲。
夜风凉丝丝,陆夫人意外地看着她,上前一步,擡手落在陆念安单薄的肩侧:“阿念怎来了?”
“念念想和母亲去寺里。”陆念安拢了拢衣袖,她轻声解释自己的来意,提灯的指尖在深夜里泛着莹白。
陆夫人是每年夏季,都要去山中礼佛的,这习惯保持了十多年,从未变过。
陆念安从前也听母亲说过清平寺。
她知道清平寺是在一座高高的山上,从上京出发,要连着赶一日的路。而深山之中,会有许多许多的台阶。
母亲还同她说过,心诚则灵。
陆夫人是真真切切信这句话。去往寺中的这些年,她从不在清晨亦或是午後出发,只挑在夜半三更天,挑在最让人难受的时间点。
因为陆夫人同样相信,苦难才是一个人最诚心的证明。只有苦难是能被真真切切看见的。
但诚心归诚心,她到不强求孩子们一起受苦,此时皱眉看向陆念安,面色严肃:“念念,这不是闹着玩的。”
陆念安平日用得是最好的罗绸,贴身之物是用蚕织起来烟罗而制,屋中最普通的琉璃杯是西域进贡……
女孩子并不好养,但这些年来,她兄长将她养得极好,性子就难免便娇气了些,冷不得热不得,一受委屈会悄悄抹泪。
陆夫人的千言万语最後化为一句话,阿念是受不了苦的。
“我可以的。”陆念安只好为自己辩解,指尖扯着陆夫人袖子,很轻很轻地晃荡。
女孩子的声音也深夜里又甜又脆:“阿娘,我想去的。”
“我想去寺中,阿娘常提起佛广大师,我也想见她一面,也想陪母亲一起抄经,念念知道上山要走许多台阶,也知道山上……”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好话,说道最後,连陆夫人都感受到她一颗真挚的心。
“同你哥哥说好了?若是连你哥哥未同意,阿娘如何带着你?”陆夫人无奈,只好拿出陆祈来压她。
陆念安点头:“阿娘你尽管去问,哥哥都应下了。”
她声音在寂静深夜中,是无比的笃定。
这其实只是很平常的一个夜晚,夜风微凉,月色柔和,灯笼散开的光芒将小范围照亮。
陆念安提灯往前走,当下做这个决定时,她其实没有想过之後,只是本能性的,想离哥哥远一些。
她怕她忍不住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