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可惜这麽多年,只是她的喜欢得偿所愿。
到了灯火通明的夜晚,繁记仍旧是上京里最繁华的地方。
原景时依旧还穿着深红色的蟒袍,只是随意披了件黑色大氅做聊胜于无的遮掩。他足下生风,用精妙的轻功快速越过屋檐,穿梭过上京熙攘的街道,来到梦雨楼中。
梦雨楼的侍女认得他,听他说要找祝文茵,便答她不在。
原景时不信,推开侍女便要入内去寻。幸有旁人见势先去请了谢年年,才没让他闹起来。
谢年年亲自来接他,带他上了四楼祝文茵的房间,推开门,露出黑暗又空荡的房间同他道:“并非是欺骗殿下,文茵当真不在。”
原景时沉默地看着这漆黑冷僻的房间,茫然地走下楼去。
他立在梦雨楼安静的院子里,停着一墙之隔喧闹的人声,脚下沉重,一时不知该向何处去找她了。
世人皆传皇九子生母早逝,可事实并非那样。他的母亲不曾进宫前,是江湖之中快意恩仇的侠女,因为喜欢上皇帝,所以愿意入宫,因为爱意逝去,所以决然离去。
她放弃了她的爱情,放弃了夫君,放弃了儿子,从此音讯全无。
原景时在江湖流离这些年,不是没有暗中打听过,却未曾听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可这些年里,是沈皇後的关怀无微不至。
他在宫中,她对他比对待自己的亲儿子还要用心,他在江湖,她派出无数护卫暗中保护。
後来她心道少年长大,不喜拘束,便不再多管,可是爱子之心依旧恳切,见不到他时常常念着,待他一回来,便要将千好万好的东西都给他。
原景时每每在外流离久了,自己也生思念。为防她担心过度,总要自觉回宫去看一看她。
这次回来,她想念自己,照旧留自己住在宫里。她记着他长大了,安排着要为他挑选一个合意的妻子。
她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但她对他,比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好。
原景时重新回到宫城,骄傲的少年,一路成长,一夕坠落。
他跪在沈皇後的宫门前,无力地弯下腰去。
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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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走进寝殿,坐在床边执起沈皇後的手。
那双手保养得很好,修长纤细,本该是一双很美的手,指甲却有些泛着黑紫。
沈皇後勉力地笑起,看着他问道:“陛下怎麽不说话?”
皇帝轻声道:“朕在想,初初遇到你的时候,是什麽样的情形?”
沈皇後也回想,那一幕在她记忆里很明晰,她一直都没有忘。
三月份的东宫之中,桃花林一片大好景致。少年的她穿着最美丽的衣衫,戴着最精致的首饰,带着欣喜与紧张,期待着一步一步,走到她未来夫君的面前。
她心中忐忑,十指紧紧攥在一起,但步伐却是轻快的。
第一次相见,在那满目灼灼桃花色里,蟒袍加身的储君面如冠玉。她看不到这万花美景,只看得到他正在同人生气争执。
虽是强自压抑的怒容,可是生动无比,除却了东宫太子这样一个冰冷的身份和称谓,她第一眼见到他,对他的认知,便是一个活生生的立体的人。
他不是帝国未来的象征,而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可他没有看她,一眼都没有。
沈皇後抿着淡淡的笑,将从那时一直持续到如今的意难平都暗暗压下,问道:“那陛下想起来了吗?”
皇帝的脸贴在她的手心,道:“想不起来了,你给朕讲讲罢。”
沈皇後的目光放得很远很远,柔声道:“那个时候,陛下还是太子,先帝带着父亲与妾一同去东宫找您。那是三月里,东宫的桃花开得美极了,陛下那时候,在与百里姑娘置气。”
她不必去避开那个皇帝不愿提起的人名,因为无论从她的口中说出任何话,都不会让这位威严的天子生气。
她也不必有太多情绪,因那位百里姑娘于她而言,原本就不算什麽。她在她的印象里单薄而仓促,几乎立不成一个影子,她对她其实没有太多感觉。
皇帝听着她的话,终于想起了那个被他刻意遗忘在漫长岁月里的人。
记忆里百里总是穿着桃花色的衣衫,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守卫森严的东宫,就等在那片桃花盛开的林子里。
他答应她会娶她,可却与沈氏有了婚约。她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消息,特来与他诀别。
少年的皇帝只对人低过两次头,一次是求先帝同意他与百里的婚事,另一次就是站在百里面前,同她说,你留下来。
皇帝轻轻安抚着沈皇後,笑道:“是了,那时候我急着将她挽回,不曾理会你,转身就走了。”
沈皇後没有露出半点愤懑的神色,依旧温柔点头道:“所以,陛下第一次见到妾,是在大婚。陛下说妾的手生得好看。”
她行却扇之礼,一双素手执团扇,他赞她扇面凤舞九天,云霞氤氲,也赞她持扇柔荑,素净柔软,婉约如玉。
皇帝摩挲着那双手,看着沈皇後道:“纵是这麽多年过去了,这双手,依旧很美。”
沈皇後笑道:“为了陛下的赞美,谁都不知道在养护这双手上,妾下了多大的功夫。”
皇帝将脸埋在那双手里,眼中有温热的泪水慢慢溢出,落在她的掌心里。
他哽咽道:“千漪,你是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