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知点头记下了,又补充道:“抓这蛇女的时候,发现了原博衍那边的人。他找了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异术士,所用术法庞杂,看不出门路,不过下手倒是挺狠。陵游已经在查了。”
既是陵游在查,那就不必多问了。
只是——
“他不肯同我说,你去帮我盯着。”
陵游一贯不肯在她虚弱时用这些事情烦扰她,可是她只是休养,又不是什麽事都办不成,何至于一点心都费不了。
慎知笑着应了,在彤华身後继续帮她梳理灵力运转。
她探过彤华体内每一处,暗自思忖,究竟是什麽原因,叫这咒印提前了半日发作。
彤华的手指在水下抚着石刻的花纹,静默了片刻之後,她忽而问道:“阴司有消息吗?”
慎知立刻明白她问的什麽,答道:“还没找到。”
她拿不准彤华怎麽突然问起这个,不敢多言。
可彤华却在想:赵琬已经嫁到了薛国,居然还去见他?
她眼底杀厉之色顿起,池水似有所觉,水面泛了浅浅涟漪。
慎知瞬间感受到她的戾气,将手掌置于她颈後:“少主,静心!”
彤华闷哼一声,双眼紧闭,眉尖立刻拧在了一起。她扶着池底座椅上的石沿,指尖泛白。
过了好一阵子,水面终于平静。
蕴灵池太干净,消弭了杀心怨念,终究让彤华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
从那一段足够愚蠢和卑微的回忆里。
她孤注一掷去求,却一无所得。
彤华睁开眼,杀意散尽,徒留得空旷的深冷。
慎知慢慢放下心来,却仍留有馀悸,放缓了声音道:“您越来越没办法控制戾气了。来日方长,您又何必心急?终归能好的。”
好不了的。
她知道慎知只是在安慰自己。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那里若隐若现地浮动着一个暗红色的印记。由于她的身体此刻与蕴灵池灵脉相连,骤然涌入大量灵蕴的时候,那里其实并不太好受。
慎知看出她的不适,尝试着再一次劝说她道:“何必非要受这绝情咒反噬不可?忘了也未必不是坏事。若是放不下,我会告诉您。”
彤华眉心那处,是一个绝情咒。
她少年时,实在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犯下多少大错。虽总有人为她收拾残局,但还是让平襄十分不满。
平襄见不得她冲动无知,见不得她年少放肆,见不得她为情乱智,所以命嘉月仙君给她下了一道绝情咒。
咒印生效了。
平襄没有对彤华掩饰下咒的事,刻意让她发现自己记忆里的空白,以此作为她的惩诫。
慎知还记得,彤华被平襄植入绝情咒的那一日,她在璇玑宫门外等了整整一天。被人搀扶着从云辇上下来的彤华,眼底空空荡荡,擡眼看着自幼长大的璇玑宫,目光茫然又陌生。
那枚咒印的功力太强悍了,最初的几日,她连他们几个身边人都想不起来。慎知这样冷情的人,也不免强忍眼泪。
後来彤华的记忆恢复了一些,可她清晰地发现,自己的过去仍有大段的空白。
因有禁令在上,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他,彤华也不记得他,可越是不存在,便越证明了他的存在。
那种未知的恐惧令她坐卧难安,她在这陌生的宫殿里住不下去了,便一个人跑去人间躲避。
可笑的是,她少时分明曾遍游人间,可人间也陌生,所有一切都在提醒着她——这些地方,都有你与他的回忆。
她爱过一个人,几乎占据她过去生命的所有时间,这麽一忘,就什麽都不剩了。
处处无他,处处是他,这麽多年来,她就是用遗忘的方式来记住一个人。
那是她难以消解的不甘。
那是她走失的青狮。
而彤华一身反骨,越是忘记,越是不甘,千方百计也要记起旧事。
她初次尝试时牵动到了咒印,嘉月本就昼夜看管她们姐妹三人的元灯,立刻便发现了彤华咒印的波动,于是直接禀报了平襄。
平襄知她会有所行动,慢条斯理地罚了她一回,等再将她放回璇玑宫的时候,已是一月之後。
慎知那时便劝过她算了,但彤华不肯,拉着她的手同她说:“帮我想办法压住这个咒印,不能让尊主发觉——无所谓反噬多深,我得想起来。”
她的一切痛苦自那时起。
平襄和嘉月之後再无所察,而彤华瞒天过海,每月要生熬一日咒印反噬的痛苦,才能勉力记起过去的一点回忆。
彤华实在是太害怕那段记忆空乏的日子了。
她执念难解,不肯轻放,好不容易去到人间,好不容易寻得一个活生生的段玉楼——
她怎麽放,怎麽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