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
“彤华,你的心愿,何时能偿呢?”
薄恒轻声叹,掌心落在她颊边,轻轻拨开那一缕碎发,她通红的眼尾分明。
他静静地陪伴她到月上中天,才看到彤华茫然地从梦里醒来。她怔然地望着月色,还未曾完全清醒。
薄恒问道:“都梦见什麽了?”
彤华眨了眨眼,将身子撑起来,坐直了展了展腰背,顿了一会儿方才大醒似的说:“梦见一个不识好歹的凡人。”
她这一场长梦,完完整整地走过了人间那一生。她从困苦婴孩,走到少女初成,走到独当一面。
她执拗地走过了二十馀年,才等到世人仰慕的段玉楼站在她面前,一双眼将她望了又望,千言万语不过丢下一句:“你等我回来。”
他骗她那麽多次,她竟然还信了。
果然,那一次,他也没能回来。
薄恒什麽都懂。在她孤注一掷踽踽独行的那些年里,他一直都是忠实的旁观者。
但他不会说值不值。
如果这些事,都非要与她说个分明,那大约会太令人不甘了。
薄恒看她漂亮眉眼,笑道:“醒了就回去罢。出来了一天,想必没与陵游打过招呼。”
彤华别扭地坐起来:“我出来一趟,怎麽还要被他们管着?”
薄恒不与她打嘴皮官司,走过来扶她起身,一路送她往魔界之外:“璇玑宫里陪你到如今的人不多了,唯你生平富裕,最不懂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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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承思在东宫等了三日,听到徐甘报祝文茵来了,立刻去书房见她。
林悦言的罪责是逃不脱的,他亦没有什麽更好的办法,只得私下找来彤华,要她设法保全林悦言。
有关于她是印珈蓝的事,他也是知道的。他想,异术之法,瞒天过海,保下一个人应当不成问题。
他显然是焦急的,进来时脚步匆匆,于是彤华也没有多言,直接展开手帕,将一块染血的碧玉递过去,道:“她谢过殿下保全林家,另外还有一句话,托我带给殿下。”
她微顿一刻,道:“原物奉还,好聚好散。”
原承思眼中盯着那玉,听见这话,原地顿了许久,方伸出手来,将玉接到手里。
他不自觉握紧了,即便隔着一层丝帕,依旧慢慢感受到骨骼与玉石摩擦的痛意。
“查清了吗?”
他声音有些嘶哑,即便一切尘埃落定,也不愿停下搜查的进程。
其实经过也很简单。
林节与沈千漪青梅竹马,若沈千漪没有入宫,兴许便会成为林节的妻子。林节对她念念不忘,便对自己的夫人态度冷怠。他夫人生下两个女儿後没几年便郁郁而终,他也没有再娶。
那年帝後南下,林节随行。林悦言曾无意见过自己的父亲面见皇後,于无人之处提及旧事,言语间不自觉流露出的情愫,全是些对过去脉脉温情的怀念。
沈皇後与皇帝伉俪情深,面对臣工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冒犯,被气得浑身发抖。
林悦言本就不喜皇室,但她并没有恨沈皇後,只是对自己的父亲厌恶更甚。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妹妹也看见了这一幕,而她显然不知全貌,对皇後怀恨在心,并将母亲的悲逝统统归罪于沈皇後。
她以为这件事过去已经太久,妹妹早已将这件事放过,却没想到她仍旧等待着机会,在此时疯狂地毒杀了沈皇後,却没有考虑过後果。
林悦言早与原承思渐行渐远,但愿自己顶罪之後,可以留妹妹一条性命。但这事也实在太过难办——对于永王而言,皇後和妻子都是自己最重要的亲人。
此事涉及到帝後,宫中绝无知情之人,更不会有人提起。原承思势必要查清所有内容,才将此事托付给她,用些非常之法。
原承思沉声问道:“真凶是谁?”
彤华道:“永王妃买通了御膳房的小太监,在汤锅里动了手脚,太子妃给她顶了罪。”
永王的母妃也姓沈,永王也是沈氏的皇子。于太子而言,他是他在朝堂之上最得力又亲近的兄弟。
那年春宴,太子和永王同时娶回了林氏姐妹。永王同王妃间感情甚笃,若他知道,是自己的妻子,杀了沈皇後,要他如何承担?
原承思记着那日永王妃的失态,心中多少有些猜测,但此刻得到证实,还是蹙着眉头,手掌慢慢拢上了眼前。
他心中或许有惊涛骇浪,但在这短暂的平复中都隐瞒过去。他重新放下手,对彤华道:“多谢。”
彤华看着他强自压抑却又伤怀的表情,想起定世洲里的曦月。
于彤华而言,这些都不算什麽。
当着原承思的面,仿佛是她用异术之法做了个太子妃逝去的假象,背地里却将太子妃换了出去。
可实际上,她本就是要在林悦言死後,接曦月归位的。
她在定世洲看望曦月时,曾对她说过太子请自己帮忙救她的事。曦月显然与嘉月不同,对前生事尚不能一下度过,但她亦没有回头的打算,只是将生前与原承思定情的玉佩给了彤华,托她帮自己了断此事。
怪道都说情关难。
她连再见他一面都不敢。
林悦言不会再回去了。
这一块玉是她的别意,此刻,终于完整地传递到了原承思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