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皇後应道:“是,我是你的妻子。”
无论多少年过去,原柯旭这个名字旁边,只能写着沈千漪。
素来恭敬有礼的帝後舍弃了所有的礼节和繁复的称谓,他们成婚快三十载,此刻方宛如一对普通的夫妻。
沈皇後依稀想起很多年前,她惊讶于那位神秘的百里姑娘的美貌,坐在自家院落里的秋千上发呆,传旨的太监走进相府阔气的大门,无忧无虑的沈氏小女在一道旨意之後成为了心仪男子明媒正娶的妻。
沈皇後闭上了双眼,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停止了呼吸。
可惜这麽多年,只是她的喜欢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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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皇後薨,皇帝悲痛交加,一病不起,命太子监国。皇帝病中不问朝事,只下了一道旨意,要原承思全权处置毒杀皇後的凶手。
要太子,亲手处置太子妃。
林悦言自那日宫宴之後便被关押在内宫大牢内。次日沈皇後的死讯传遍整个上京,原承思没有容情,将林氏一门被贬为贱籍,流放漠北。太子妃林氏处以缢首极刑。
林悦言处刑的时候是在牢内。她虽是重犯,林氏也已消亡,可她并没有被休黜,仍在皇室宗牒之上。
正因如此,该有的体面依旧要给,所有的狱卒和看守全数退避,只馀下执刑之人在内而已。
病中的皇帝没有发声,默认了这样的处理方式。
事实上,林家作为无根无基的新臣,已经掌握了朝中太多的力量,皇室需要有能和世家抗衡的资本,但决不允许权臣无法无天。
行刑当日,原承思亲自挑选了一把弓,叫人带去内宫狱。
再过不多时,他的妻子,就会死在这把弓下。
他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没有不忍,也没有痛恨。
这一天没人敢去东宫招惹这位太子,他静静坐在书房里,等着时光流逝。
房门轻响,衣着利落的原泽舟快步走进。他方才下朝以後,没有同原承思一起回来,而是先去看了一趟林氏一门处理的情况,而後又去了永王府上。
永王妃在旨意下後立刻成了庶人,虽未被休黜,却也要和林家一起被流放。
永王本来千般不愿,原泽舟最後却拦下了他。
他字字恳切地相劝——
皇後之死突兀蹊跷,太子妃既已认罪,若不立刻惩办,难以交代。她犯下这样诛九族的大罪,若想要保全林家人,难逃极刑。林氏阖族既然都被流放,那麽在军中,原泽舟和慕容峙有办法护住永王妃。
向来洒脱的永王彼时也通红了眼。他爱护自己的妻子,可疼爱自己的皇後就那样死在自己眼前,他没法不去恨她。
他颤抖着手,捏着原泽舟的肩,道:“八郎,别让她……”
他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原泽舟只能对着永王一揖,沉声道:“弟弟拿性命起誓,事情未清,一定保住林家衆人。求四哥帮忙查清此事来龙去脉,尽早还林家清白。”
原泽舟和原承思回禀道:“林家人清点完毕,没有漏算,已经发往边关了。只是我去四哥府上带走王妃的时候,四哥情绪有些……”
原承思淡淡应道:“他夫妻二人原本就感情深厚,此次妻子遭了无妄之灾,他自是心急火燎。”
夫妻恩厚,心急火燎。年轻有为的太子淡淡说着旁人的故事,好像这一切都同他无关。
原泽舟太知道原承思对妻子的心意,这些年他虽见得不多,可每一次都见得原承思用心至诚:“四哥到底站在我们这边,知道三哥你的为难。只是太子妃她……果真不能转圜?”
事已至此,如何转圜?
他二人早已形同陌路,昔年恩爱好似幻梦一场。她终归不喜欢皇家,他也没有做到自己向她承诺的那些誓言。
是他做错了,却还要强留。
时间到了,有人小跑着回来报信。东宫长信卫停在他门前,道:“殿下,牢中事已毕了。您可要去……”
他实在觉得不太好开口,正思索怎麽说,房内原泽舟道:“知道了。”
原承思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像是要确认似的,面色惨白。原泽舟下意识去扶,只感觉他的手是虚的,几乎一点力气都没有。
原承思道:“孤亲自去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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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悦言确实是死了。
她认出了那一把来自她丈夫的长弓。从前他们去围猎时,他曾在她背後拥住她,拉开这把弓的弓弦,教她骑射。
现在,弓弦停在了她的脖颈上。
长弓一次又一次翻转的时候,痛苦成倍成倍地递增。肺部的空气异常稀薄,可她的意识却十分清醒。她受不了的时候开始挣扎,身後的长信卫不忍道:“太子妃,快了。”
她听到了,但是痛苦还在。
原承思现在就停留在她面前。
受过极刑的人,面目都不大好看。但林悦言和别人不一样,她脖颈是紫的,还有血痕,脸也有些充血,他看得出她的痛苦和挣扎,但最後残留的表情并不狰狞。
长信卫说,她挣扎时突然停了手,去的很快。
受缢刑的人,最後那段绵长的痛苦,她没经历。
原承思缓缓俯下身,迟滞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抚了抚妻子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