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这场母慈子孝的场景,再演不下去,崔敬黑着脸走开。
哪知,小半炷香之後,一个小婢子来报,「太太,昨儿个三郎君换了衣衫回来的,天青色交领长袍,不像是平日里郎君爱穿的,倒有几分文士气派。」
王太太震惊,换衣袍了?
大抵穿的是宋驸马的衣袍,她这儿子,算是好笋还是歹笋呢?
往後的日子里,王太太紧锣密鼓,偷偷摸摸却又光明正大准备聘礼,从东街胡人铺子的首饰丶西街铁匠家的小匕首,再到京郊良田丶庄子。或许苍天有眼,王太太此前多年的日子委实不好,今朝时来运转,久久寻不到的燕十六突然有了消息。
还是个好消息。
约莫三月初八,林彦得了燕十六的消息,马不停蹄告知秦叶蓁。如此着急,一来是为赎罪,而来是为抢在崔敬前头。打从崔敬那夜受罚,秦叶蓁心知自己合该站起来,拥有自己的力量,已开始给各处放人手,不再全然依靠崔敬和今上。
巧得很,林彦得了消息不久,这消息像是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处似的,後脚就到崔敬手上。
北疆来报:赵娘子触怒皇后,以大不敬之罪送往教坊司,即日启程。
这消息,三日前走暗线送来,算算日子,赵娘子这两日就该入京。是真是假,她又是如何被燕十六抛弃的,届时一问便知。
可有一点他敢断言,燕十六被人收拾了。
这赵娘子毕竟是前计相之孙,如此荒诞如此苛责的惩罚,想来燕十六算是将今上得罪了。
念及此,崔敬灿然一笑,似万里芙蓉花开。
此刻,他正在清风楼给殿帅贺寿。昨日乃岑殿帅生辰,可人来人往,亲贵繁多,殿帅有言,明日於清风楼再度宴请殿前司众人。这不,今儿这样的好日子,自然是歌舞欢腾,喜笑颜开。
不分贵贱,不分阶品,喜欢听戏的,於戏台前安坐,喜欢杂耍的,於清风楼後小月塘嬉闹,再有三三两两,於清风楼二楼雅间,听说书先生言说古今趣事。
临街雅间,崔敬和几个衙门里的好兄弟,侃侃而谈。
突然得了这好消息,崔敬的脸色如何也藏不住的欣喜。努力暗淡的眸色,却被压不住的嘴角出卖。
一时有人问道:「副使,什麽事儿,如此开心?若是可行,说来,我们也开心开心。」
有人附和,起哄。
崔敬想要压住欢喜,可那双唇不听使唤,噙着笑说道:「吃你们的酒,听你们的书,若有好消息,自然少不了你们。」
「瞧瞧,瞧瞧,藏着掖着不让我们知道。啧啧啧,不一般不一般。」
「莫不是今上即将降下恩赏,给副使赐婚?」
崔敬不欲和他们说起秦叶蓁,立时黑脸,「别胡说!今上日夜操劳,还不够,你们还找事儿。」
众人得见,心知问不出什麽,默然闭嘴,转而说起说书先生的趣事。
闲话半晌,小厮西风突然附耳说:「郎君,公主出宫朝清风楼来了。」
崔敬脸上的散漫登时散去,她今日不是入宫见驾麽?往日里哪次不是赐宴至很晚方回,因何突然变了?早早回来?还要路过清风楼?
昨日,自己有无跟她讲,今日清风楼有宴?
说的太多,崔敬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不曾。
不过,当下这乌糟糟的场景是不能待了,起身寻个无人雅间,整理衣冠,打理面容,想到什麽似的,问小厮西风,「是路过还是刻意来此?」
小厮西风愣神:郎君疯了!从宣德门回公主府,必定路过清风楼。
这有何疑问。
西风许久不答,崔敬急了,「你说啊。」
西风笑得眼睛疼,闭眼回话,「郎君,路过,并非刻意寻人。」
崔敬点头,蓦地顿住,方才明了这小子是在笑话自己。
转头笑骂:「狗东西,学坏了!」
西风皮实得很,笑着继续,「不及郎君千万。」
「你信不信,回头我让东山来跟着,你两换个差事,你成日里守院子去。」
今日郎君心情好,此时不打趣,何时打趣,西风道:「这也行。虽说往後驸马不居清月居,可小的替驸马打理院子,如何不算好事一桩。」
架不住这小子不要脸,崔敬摆摆手,「反了天了,反了天了!」说着,起身推开窗户,朝楼下看去。
清风楼外便是御街,宽阔笔直,直达州桥。两旁杨柳依依,翠色欲滴,微风轻拂,悠悠晃荡。遍地青翠当中,秦叶蓁的马车,缓缓而来。车马粼粼,宫灯摇曳。
不知怎的,崔敬突然想到去岁,那个大雪纷飞的下晌。
彼时他手扶参天古柏,立於青白落雪。遥遥车马前来,天际粉白之外,唯一的光亮,决然不属於自己。
今日再见这般场景,却是浮翠流丹下,佳人款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