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叔是元老了。奕宇还是个生産纸箱的小厂时,他就跟着我爸。有他在,我坏不了事。”
“干吗这麽编排自己。你爸妈能把那麽一间小厂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这麽聪明,也不会差。”
“差远了。”周榛宇倒了杯酒:“当年整个陵城有一百来间这样的小厂,规模技术都差不多。可市场就那麽大。听我哥说,那时候爸妈每天回来,都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工开,工资要怎麽发。我爸常这头在流水线上忙着,工作服外套件西装就去跟人谈订单。你看,我像吃得了这种苦吗?”
楚娜擡头打量他。隔着袅袅水雾,他是柔和的,从容的,有种在春日清晨里,将醒未醒时昏然的舒适,跟从前那种锋锐确实不同了。
但十年前,她又怎麽能想到自己坐在他对面,就着热汤和美酒,听他讲这些趣事呢?
“吃不吃苦,在于有没有必要。如果有,我相信你也会。”
周榛宇对她的回答报以一笑,并没放在心上的样子:“咱们怎麽在这谈起工作来了,又没人付加班费。快吃吧,凉了。”
楚娜刚咬了口牛肉,听他随口问:“你父母做什麽的?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咝——好烫!啊我们家,就寻常人家,没什麽好讲的。对,很普通。”
“兄弟姐妹呢?”
“我爸妈就生了我一个。”楚娜喝了口他递来的冷水:“嗯不过我有个当警察的表哥,下回让你见见。”
当然,这是楚娜情急之下的托辞。表哥暂时也是不能让他见的。
说来好笑,直到重逢之前,楚娜还以为周家父母是倒腾水産的小生意人。当年表哥作为唯一的信息来源,一会儿对她说周榛宇回老家养伤去了,让她别再悄悄去医院探望。再一阵子变成去了南方,最後索性对她说他出了国,嘱咐她就此放下,别再胡思乱想。
表哥一介人民警察,费心跟妹妹编这麽大篇胡话,还能为什麽?自然是希望她再不要和这桩公案里任何人扯上瓜葛,远离一切潜在风险。
好嘛,如今她倒要往他们跟前一站——“我跟当年那男孩搞对象啦!”她可怜的老姑妈血压会不会瞬间飚到一百八?
但不管怎样,那件事毕竟已过去十年之久,假以时日,他二人感情发展也顺利的话,姑妈一家的思想工作倒有望做得通。
主要问题是妈和顾家那堆狗血,任何时候摊开来抖上一抖,都好有番尘土飞扬的预感。万一周榛宇被呛到倒退三尺……
楚娜的思绪被手机动静打断。低头一看,哦,是她发送的微信好友申请通过了。
弟弟班主任叫做“秦草绵绵”。当然不会是真名。但楚娜纯粹为了应付,没打算建立长久联系,加之也懒得解释自己跟弟弟不一个姓,于是自称顾鹏姐姐,称呼对方秦老师,跳过了互报姓名的阶段。
在“承蒙您多关心”“这是我应该做的”一番客套过後,楚娜截个图发给妈妈交差,在意识里,将这件事做了个已完成的标记。
酒足饭饱,两人溜达到附近的江堤消食。十月中下旬的江南,夜风渐寒。楚娜拉着周榛宇钻进路边一家小店,挑了两套“瑞克和莫蒂”主题的情侣卫衣。
“两百。”
周榛宇正要付账,被楚娜拦住。
“让我来,让我来。”她忍不住炫耀:“告诉你,我今天升职加薪啦!”
说完又感觉属实没必要。她如今收入也许远超同龄人,但跟他比,仍菲薄得好像小孩子的零花钱一样。当小孩对大人炫耀“我今天的零花钱翻了一倍哦”,大人会做什麽?会不会怜爱而不屑地拍拍她的头?
周榛宇却很替她欢喜:“是吗?真不错,算你们公司还有眼光。”
转头对店主说:“你猜她几岁?”
店主哈哈:“反正很年轻。”
“是啊,这麽年轻的女孩,没有背景,两年前就能在行业top的公司里独当一面,把团队管理得井井有条。这样的人,走到哪,升职加薪不都是应该的?”
“是是是。”
“而且你知道她学东西有多快?我们认识那天,她头一回学丢骰子——”
楚娜一直觉得自己脸皮挺厚,这一来都不好意思了:“不是,你在这跟人炫耀什麽呀?”
周榛宇被她双手捂住嘴巴,仍理直气壮从她的指缝里说:“我女朋友这麽优秀,凭什麽不能炫耀?”
正在打闹,一旁店主冷冷递过衣服:“两百二。”
“等等,刚才还两百的?”
“都吃半天狗粮了,是不是得让我去买点儿人能吃的东西?”
店主当然是在开玩笑。是个厚道人,没有报价二百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