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想说话,想道歉,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後默默地低了头。
离家前的最後一夜,白天近四十度的高温并未随着夜幕降临而清凉多少。他关了房间的灯和空调,穿着背心沙滩裤,带着烦闷和忐忑走到阳台,走进潮湿炎热又蓬勃的夏天。
他爸爸敲了门,带着两罐冰凉的啤酒走到他身边。李牧握着带露珠的冰凉罐子,问道,「我妈让我喝酒吗?」沈教授轻轻笑了一下,什麽也没说,只是拿着罐子和他碰了杯。
周一上午,一家人乘坐高铁去江城。每四年一次的国际数学家大会,这一次要在江城举行,他妈妈是此次大会的名誉主席以及菲尔兹奖评委会主席。下了火车,阮教授被主办方的车接走。他爸带着他去人间百态生活大舞台的沙县小吃吃简餐。
沈教授看着埋头吃面的李牧,踢了他一脚,「你不是要写诗吗?抬头观察周围的一切,瞧瞧周围人的表情丶神态丶聊天内容以及桌上的饭菜。」
虽然如此,他又怕儿子下午饿着,沙县小吃一通点,点多了也吃多了。他们父子俩人一起去附近的公园走了一圈。
李牧跟他爸说,「我就是觉得学校很无聊。班主任和老师们课上总要强调这些知识是考点,那些知识以前高考用过,好像学习只是为了应付最终的考试一样。反正很无趣。我不用自己的诗,是因为觉得自己心里酝酿的诗句一直不完美。或许就像你说的,没有生活经验导致的吧。我这就去体验生活,感受风雨,思考人生。我以後都听话,您回去帮我劝劝我妈,别让她生气了。」
关於无聊和无趣这个话题,他们父子俩不是第一次聊。沈教授没有再继续讲道理,灌鸡汤。他听完儿子的抱怨,离开前,拍了拍儿子肩膀。
「你妈妈生气不是因为你想写诗,她也从没想要你做个循规蹈矩的孩子。你现在十五岁零四个月,高一刚结束。你妈妈在十五岁零三个月的时候,靠竞赛拿了保送大学的名额。那时候,她已经清楚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大学想要学什麽,她对自己的未来有明确的规划。
当然,我们不要求你将来搞数学或者物理,充分尊重你所有的兴趣爱好。你妈有一段时间每天晚上抱着李贺的诗集入睡。
她这回只是气你的任性。
也是,你才十五岁,不能用你妈妈的标准来要求你。好了,儿子,现在开始把别人的人生统统忘掉,好好享受你自己的假期。未来时间里,所有的见闻,所有的感悟都是你自己的。见了天地才能看见真正的自己,见了自己才能知道以後要走哪条路。一个人在外,注意安全,不要逞能,不要钻牛角尖。每天晚上给我和你妈报平安。记住,爸爸妈妈都爱你。」
许多年之後,李牧凭藉一腔孤勇在自己的窄路上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成就。几乎所有的新闻媒体都大书特书他那传奇的少年时代。身边人戳了戳他的胳膊肘,点评说,这些新闻稿里漂亮的废话太多了,着墨那麽多你的「黑历史」,不如只写那年的夏天呢。
李牧说,那年夏天非公开,要私藏的。
那年夏天真正的开端是李牧看着他爸爸离去的背影。在闷热的下午,习惯了空调屋的他,突然觉得江城的天气,有一种卡喉咙丶堵鼻子的窒息感。他坐在休闲椅上,像是先被骤雨浇透了全身,然後又被不透气的塑料雨衣黏在身上似的。离家去流浪,并没有以前想像中的自由。反而一股不知何去何从的迷惘油然而生。
第2章
文箬的妈妈在怀她之前,也做过一个梦,梦到一场浪漫的婚礼。那时候文静女士刚刚陷入爱情,年轻漂亮的姑娘在异乡爱上了一个浪子。浪子喜欢自由,喜欢浪迹天涯。
文静女士在意识到月经推迟後便开始兴奋,跑去药店买了验孕棒,隔天和隔周跑了几趟医院。直到医生明确告诉她,她确实怀孕了。然而,文静女士注定会是失望的。浪子没有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选择和她结婚。文静女士在怀孕期间,无论她的父母和哥哥怎麽游说,都不愿意终止妊娠。她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浪子可以停下脚步。
文箬不是纯粹爱情的结晶,准确地说,她是单方面痴迷和一夜荒唐後的意外。她的妈妈一度拿她作为筹码来试图绑住她的爸爸。可惜未能如愿。
文箬的爸爸在她出生并顺利上过户口後,跑了。浪子跑到了世界的尽头。北半球的夏季,浪子在北极做极地向导。南半球的夏季,又会去南极做极地向导。每年的抚养费倒是给得及时,浪子还时不时给女儿邮寄些世界各地特色的玩意儿。
摇篮里刚出生的小女婴与二十多年前照片里的小文静十分相像,甚至啼哭的声音都是一模一样的。刚刚经历生产之痛的单身妈妈听到自己父母和哥哥这样的安慰,心里多少舒服了一些。
女婴和幼童时期,文箬身上鲜少有父亲的特徵,这倒让文静女士的爱而不得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隐去。当然,曾经的乱於心,困於情,身边还有过往结的果,释怀是不可能释怀的。
文箬从三岁起跟着文静女士拉小提琴,学习了十年。在第十个年头,学习中断了,因为文静女士再次陷入爱情。她的新爱人这次负了责。去年冬天,文静女士举办了第一次婚礼,盛大又梦幻。婚礼结束後文静女士搬去了千里之外的南城,与新婚丈夫一起居住。
那时候,文箬想先留在江城,实则是她不愿去打扰妈妈的新婚生活。她已经念高中,在江城市最好的高中。跨省市转学籍有点麻烦,虽然借读的话也不算太难办。文箬的理科成绩尤其突出,物理老师游说她参加奥赛班,她先前一直不同意。直到妈妈结婚的时候,她才点头。
高中转学会打乱孩子的学习节奏,文箬留下。这是文箬舅舅的原话。文静女士一向听哥哥的,她的新婚丈夫尊敬大舅哥。於是文箬未来三年的生活被毫无悬念地敲定。
其实不是的。能打乱文箬学习节奏的人,从来只有她自己。
高一期末考试之後,文箬便开始思考怎麽逃掉奥赛暑期班的课程。直接翘课跑去南城的方案,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想过找表哥文笠这个实习医生开一张感冒发烧的病假条。可惜假条最多只能管一周。算了,还是让文笠撒谎吧。
七月,暑期的第一个周一,本该是物理奥赛暑期班开班的第一天。文箬逼着文笠给暑期班的带班老师打电话,帮她请一个周,不对,请一个月的探亲假。
文笠不情不愿地问她,「你们老师要是给小姑姑打电话,怎麽办?」
文箬说,「不会。我给学校留了两位联系人,一个是我爸,一个是你。我爸国内的手机号根本联系不上,老师们要确认,只能打你手机。」
也是,文箬高一的家长会都是文笠参加的。她初中的家长会,原本是妈妈和舅舅轮流参加。不过,时间总是不凑巧,妈妈要演出要约会,舅舅要开会要出差。参加家长会的人选慢慢固定下来,那就是表哥文笠。
悲催的表哥小声嘀咕着:「联系你爸只能用卫星电话或者卫星通讯器。不对,我们一开始说好的一周假期。你临时变卦请一个月假,回去跟不上进度怎麽办?」
妹妹心不在焉地表示:「跟不上就跟不上呗,正好顺势退掉竞赛班。」
文笠急了,「等等,文箬,你不是说暑期班第一周讲的内容太简单了,所以才请假吗?」
文箬还是一副淡然的表情,本来竞赛班只是她当时不想跟妈妈去南城的挡箭牌。既然事实已成,挡箭牌也该扔掉了。她说:「第一周是简单,第一个月也不见得有多难。哥,你放心好啦,我真的可以应付高中阶段一切数学和物理的考试。真的,任何考试!」
文笠确实也放心,文箬很擅长数理化,这一点特别像她爸爸。那位没能成为他小姑父的人,算了,不提了。再加上,文箬翘课逃学也不是头一回。从她上学起,他就经常帮她打掩护,帮她找各种逃课理由。他去医院实习後,更是给她弄过多次感冒发烧拉肚子的病假条。文箬一直说课堂知识太简单,虽然跳过级,不过依然没用,还是简单。
「嘘!」文箬用自己手机拨通了暑期班带班老师闫老师的电话,用眼神示意表哥一会儿不要说露馅儿。
「闫老师,我是文箬。是这样的……我和我哥刚刚接到消息,我妈妈住院了……对,您可能不了解我家情况,我妈不住江城,她在南城。我妈现在怀孕了,是绝对的大龄孕妇,安胎保胎,需要心情舒畅。她打电话让我去南城陪她一个月。对,我这边要请一个月的假……我让我哥跟您说,我哥是江大医附院的妇科大夫。他不会拿这种事情撒谎的。」
文箬说着用手指召唤文笠靠近一点,手机递到他面前,意思是接下来看你发挥了。
赶鸭子上架的文笠只好硬着头皮把文箬的谎话圆下去。「闫老师,您好,我是文箬的哥哥,文笠……是的,怀孕六个多月了,非常想自己的贴心小棉袄……我不行,她只要文箬。」<="<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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