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卫风的死活,洪荒神大概是不在意的。
那是唯一一位长存於世的洪荒神祇,地位超然物外,只是秉性孤僻冷漠,幽居昆仑不问世事。创世十六万年,六界屡次经受覆灭之灾,他一向是冷眼旁观,任凭苍生垂死挣扎,从不相救。
唯青鸟侍奉洪荒神十数万载,才能求得对方出手。
真神要夜泽成仙,弹指间天命翻覆更迭,未来的文曲星君就此陨落,以血肉尸骸铸成夜泽的通天之路。
前因後果被细细串起,顾渊抽回手,表情格外凝重。
……夜泽对卫风情根深种,没了情丝还能凭一抹执念生出心魔,实在有悖常理。
若是让夜泽知道卫风今生种种惨状皆因他而起,知道自己夺了卫风星宿机缘,知道对方因他一念之私煎熬等候一万三千载……他必定发疯。
稍有差池,就此堕魔也未可知。
顾渊司掌罪仙刑罚,见过太多一着不慎误入歧途的仙神。此刻心绪百转千回,馀光瞥到前方,卫风近乎虚幻的魂躯躺浮半空,木菩心正施法为其固魂。
夜泽手足无措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盯着卫风,动作似乎是想触碰那张青白虚弱的脸,几度试探,手抬起又放下,最後也只是攥成拳无力垂落。
「我不记得他。」夜泽低声嗫嚅。
木菩心指尖青光微闪,至纯木灵之息源源不断送入卫风体内。
她自然听到了夜泽的话,清丽姝绝的容颜上渐渐浮现厌恶:「装模作样。不记得又如何?你这万馀年来分明知道有这麽个人存在,仍去那些烟花巷柳寻欢作乐——如今又来惺惺作态,简直令人作呕。」
夜泽立刻慌乱道:「之前不过是玩笑话,我去那些地方只为寻人,并不曾做过什麽……你别误会。」
说到最後那句时,心有馀悸看了那仍旧昏迷的游魂一眼。
木菩心当他嘴硬,正要斥责,冷不防想起夜泽卫风初遇时的场景,表情倏地一愣,默默抿住唇。
夜泽低三下四地恳求:「菩心,看在上一世我送你佛界机缘的份上,帮帮忙吧。」
木菩心静默几息,问:「如何帮?」
「重塑情丝,让我记起一切。」
木菩心秀眉轻蹙。
这不是夜泽第一次和她提这个要求了。
自从知道木菩心有溯人天命丶再造脉魂之能後,夜泽明里暗里试探过,想让木菩心看看他在飞升天劫里究竟忘了什麽。
然下界前木菩心被司命神尊耳提面命过,万不可干预天道秩序,而夜泽命数诡谲难测,隐约干系六界。
牵一发动全身,木菩心不敢妄动,屡屡回绝。
只是……她的目光落到卫风身上,实在怜悯。
踌躇片刻,木菩心道:「我至多让你看卫风记忆。」
「不够。」夜泽斩钉截铁道,「我要亲自想起来。」
木菩心陷入天纲秩序与悲私悯怀的两难境地。
夜泽语气染上几分哀求:「菩心……」
「你何必为难她。」顾渊沉声道,他看向夜泽,「……罢了,你先到旁边歇一歇,我同菩心讲。」
夜泽垂眸,目光落到卫风脸上,不愿挪动。
顾渊道:「四下看看,或许能想起什麽——毕竟是你来过的地方。」
夜泽脸上恍惚与痛苦交织,闭眼别开脸,走到檐下,迟疑着推开卧房门。
他进屋後,顾渊立即丢了道隔音结界。
卫风的魂魄实在脆弱至极,到底滞留人间万年,木菩心绞尽脑汁也不过是让他魂躯玉岩屋稍稍凝实几分,无法召回已散的二魂七魄。
「……再熬下去,连人魂也保不住了。」木菩心收诀叹气,「得尽快送他去投胎。」
顾渊不置可否,只道:「你可有打算帮夜泽重铸情丝?」
木菩心摇头:「……我尚未想好。」
顾渊并不懂她的诸多踌躇,先谈起自己考虑:「依我之见,让他看与卫风相伴十年的记忆便可,其他一概莫提。」
木菩心抬眼,神色复杂:「何为其他?」
「卫风星君命数被毁,这是其一;卫风苦等夜泽一万三千年,这是其二。」顾渊谨慎补充,「若你方便,再将他二人临别时夜泽叮嘱卫风等待那段一并抹去……这几桩事,暂且瞒着夜泽为好。」
木菩心哦一声,又问:「缘何故?」
顾渊低声道:「我旁观夜泽过往,此人并非道心坚韧之辈,成仙全凭机缘。他寻卫风这一万三千年早已暗生心魔,若一时刺激过大,恐会堕入魔道。」
顿了顿,顾渊叹息:「这段孽缘已让天界失了一位星君,决不能再失一位仙尊。」
木菩心神情几番变化,直至听见顾渊最後那句话,她忽地笑了:「难怪穆珩仙尊和夜泽能成为结拜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