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答并不意外,白泽那双幽绿眼眸依旧平和:「若他与我决裂,你会站在哪一边?」
三青微怔:「……他怎会同你决裂?」
往昔浮起,白泽神色闪过一丝恍惚。
「我做过一件……让他无法接受的事。」白泽轻轻叹道,「现如今他发现了。」
三青顿时陷入沉默。
几息之後,她开口问:「那年你说去善後,是把那个凡人杀了?」
不必指名道姓,却都知是谁。
白泽苦笑:「若真杀了,倒没如今这事了。」
……当初留卫风一命,一是见其可怜心生恻隐,二是明白倘若卫风死於他手,来年夜泽知晓,便真无转圜馀地了。
——他和夜泽之间,虽谈不上情谊深厚,但毕竟相识多年,何况若真反目成仇,三青夹在中间会很为难。
当时主上抽毁夜泽情丝,那便是不允许二人之间再有牵连。身为侍仆,他只能一如既往将神明意志执行到底。
……左支右绌,隐瞒多年,还是到了东窗事发之时。
三青似有所感,转头望向东方,只见一道带着浓郁杀气的光影远射而来,魔息掠过弱水掀起滔天巨浪。
……夜泽?
三青缓缓睁大了眼,看到那双陌生的赤红魔瞳,不敢相认。
……堕魔了?
夜泽落在玉山脚下,一眼就看到虚暮的洞府。他视线右移,望见目瞪口呆的三青,还有白泽——对方神色淡然,显然对夜泽为何而来心知肚明。
胸中恨意疯狂滋长,夜泽死死瞪着他,拳头攥得咔咔响,指甲刺破皮肉,鲜血从指缝里淌出,一滴一滴落在玉阶上。
杀意过盛,地漾剑自後背浮现,夜泽反手握住,手背青筋暴凸。
【卫风命数由虚暮真神所改,若要强留他於人世,也只有求那位了。】
顾渊和木菩心的话历历在耳,夜泽眼底爬满血丝,强忍无边恨意,猛地将剑插入地面,屈膝轰然跪在阶上。
「……求真神开恩,放卫风一马。」夜泽悲愤垂首,额头重重磕在阶梯之上,「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三青刚迈出一步,听见夜泽开口,又生生停在原地,杏眸半敛,远远看着膝行上阶丶一步一叩头的夜泽。
她明白,夜泽什麽都知道了。
瞒了一万三千年,还是被发现了。
夜泽收起所有修为,额头很快磕破,身後开始曳出一道断断续续的血痕。
悲哀大过一切,夜泽并不能感觉到疼痛,他跪在长得看不见尽头的玉阶梯上,手脚并用往上爬,一阶一阶叩拜,血与泪一同流淌,脸上是死一般的绝望。
……若他有一点点用,应靠自己救回卫风;若他尚存一丝骨气,应同害卫风落到如此下场的虚暮拼个你死我活。
可他偏偏是个没用的废物,莫说骨气,连质问的底气都没有,轻贱如蝼蚁,只能跪在这里摇尾乞怜,寄希望於罪魁祸首回心转意,救救自己垂死的心上人。
不知爬了多少阶梯丶磕了多少头,夜泽终於顶着破碎见骨的额头跪在了洞府前。
「求真神开恩,放卫风一马。」
他嘶哑重复着,一下接一下地叩头。
三青默然旁观,看着夜泽身前那滩蔓延得越来越广的血污,破天荒生出股窒息感。
胸中难受得喘不过气,她不得不闭上眼将头别到一边,伸出手。
白泽立即接住,张臂让三青靠在怀中,一双绿眸无悲无喜,默然盯着几丈外磕头的人。
洞府之内毫无动静,夜泽已经磕头磕到麻木,眼里进了血和汗,视野一片模糊,全凭一股劲儿才没晕过去。
他死板地重复着,恍惚过去一天丶一月丶抑或是一年,终於在从地面抬头时看到一团白雾。
夜泽又磕了几个头才反应过来,死寂眼底一点点迸发希冀,宛如抓救命稻草般疯狂去抓那团雾。
拼尽全力却只捞了个空。
雾气一动不动,缓缓凝结,化成一片青灰衣摆,就这麽穿过夜泽颤巍巍的手,不受影响地曳在地面。
「抬头。」
浩渺声音回荡在昆仑山岳,夜泽照做,视线自下而上,略过被青灰衣衫包裹的瘦削身形,落到一张雪白清艳的美人面上。
虚暮不轻易以真面目示人,但他着实有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丶雌雄莫辨的绝美面孔。
洪荒气息威压过剩,夜泽被震得直不起腰,却仍强撑着仰头,接受对方那看蝼蚁一般居高临下的审视。
「……求您救他,」夜泽哽咽道,「我什麽都愿意为您做。」
虚暮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孤傲,如同万年不化的辽阔雪原,语调毫无波动:「六界之中,多有你所不能,却无我所不能。」
夜泽一震,凄惨求道:「肉身神魂,只要您开口,凡我所有悉数奉上,若我没有,纵使翻天覆地也为您寻来。只要能救卫风……只要您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