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份上,卫风只好进屋换了衣裳,穿上初来之时夜泽为他准备的白衣鹤氅,对镜梳理鬓发,因无发簪,便用纶巾仔细裹束。
再寻常不过的书生打扮,和从前差不离。卫风看着镜面顿了顿,垂眼移开目光。
庄子离顺安城不到四里,越靠近越是人流如织。沅江水面盏盏花灯随波漂流,与漫天孔明灯交相辉映,照得城池亮如白昼。
行人摩肩接踵,谈笑低语混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明明是嘈杂喧闹的地方,但卫风仰头看向远处炸开盛放的明亮焰火,只觉得心底平静祥和——人世烟火,暌违已久。
他伫立得久了,被过路人撞到肩膀,听到那大汉咒骂:「他娘的……没听过好狗不挡道?」
卫风沉默侧身避开,并不争辩。
大汉见这书生软弱可欺,眼珠子一转就想讹诈银钱,刚抬脚就看其旁边那高个面具男伸手,将书生揽到身後,沉默挡在前方。
隔着青面獠牙的黑面具,大汉竟有种与毒蛇猛兽对视错觉,他打了个寒颤,低声骂骂咧咧着快步离开。
卫风见夜泽脚上动作似乎不愿善罢,小心拽了拽其腰带,待对方回头才低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
虽看不见夜泽脸色,但卫风隐约感觉这人不虞,正巧瞧见不远处开始打铁花,来不及多想便抓住夜泽手腕,同时指向河岸:「我想看那个。」
他恐夜泽生事,等不及回答便半拉半拽将人牵走。看热闹的人群将河岸围得水泄不通,卫风没打算挤进去,可身後人潮汹涌而至,他松开夜泽不过片刻,就被几个强行穿梭人海的顽童挤散了。
「恩——」卫风刚要叫他,夜泽却接连拨开隔在他们间的几人,上前伸手拉住卫风,稍稍用力,将人拽进怀里。
卫风感觉夜泽将手箍在自己腰间,很用力,他只得紧紧靠着对方,任由夜泽带着离开人满为患的河岸。
……人太多了,又吵,卫风敏锐觉察到夜泽开始烦躁,他知道这人喜静,遂懂事道:「还是回去吧,也没什麽好看的。」
夜泽却不说话,只是环视四方,目光落到处高耸楼台,上方屋脊宽阔,视野极佳。
他带着卫风来到高楼下,寻了个稍显僻静的暗巷,犹豫片刻,没用法术,弯腰将卫风打横抱起,在对方的惊呼里飞身蹬墙,三两下跃上屋脊,然後将卫风放下。
卫风心慌未平,此时两股战战,几乎立不稳。夜泽只好伸手捞了一把,让人扶着飞檐慢慢坐定。
等卫风稳下心神,只见皓月当空,星河浩瀚,灯火阑珊。
去年此时,他尚在卫府承欢膝下,伴双亲赏月观花。
……细数十年事,十处过中秋。
卫风眸色黯淡,忽听夜泽开口:「那是什麽?」
卫风定了定神,跟随望去,见城墙外海岸边几座尺高香塔静静燃烧,烟雾袅袅弥漫,遮掩四周磕头跪拜的民众。
「看样子……是在烧斗香。」卫风辨认着。
此刻夜泽已摘了面具,他无声无息瞥来一眼,卫风随即解释,烧斗香是沿海一带中秋习俗,将香垒成宝塔状,加绘月宫楼台,焚烧祭拜,以求赐福庇佑。
他瞧见祭坛贡品,猜是海上讨生活的在拜海神。
夜泽若有所思,他一向嫌顺安繁华聒噪,极少涉足故而不明底细,此刻散开神识,听到那些人念诵着「沅江水患」「恶蛟作乱」「海神保佑」之类的碎语,长眉微挑。
他当即起身:「我过去看看。」
卫风忙跟着站起,夜泽却道:「不用跟着,你待在城里自己逛逛。」
说着,要将身上仅剩的几粒碎银拿给他。
卫风忙推拒,撩开袖袋展示自己带了银子——家中银钱夜泽都是交给他保管,哪里有把对方搜干刮净的道理。
夜泽却一弹指,施法将碎银融进钱袋:「拿着就是。」
卫风:「…………」
他只好点头,踌躇片刻,慢慢伸手搭在夜泽双肩。
夜泽看着突然凑上来的人愣了一下,微微皱眉,目光露出几分疑惑。
卫风耳尖绯红,眼神躲闪:「你不得……先送我下去麽……」
这楼台逾四五丈高,他可没那样飞檐走壁的功夫。
夜泽稍顿片刻,伸臂将人搂在怀里跃下屋檐,身轻如燕飞落巷中。
「……一会儿在哪里碰面呢?」卫风看着夜泽戴上那副面具,忙问道。
夜泽垂下手:「无妨,我会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