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不再,故土难留。
道玄留不下金黄的麦田,也守不住那个他叫师父的乾瘦老头。
两抔黄土贴在他的心口,熨帖少年的魂魄。
少年收好自己的两份故土,抬头跟谢望舒道:「我会破阵。」
他声音永远都又轻又细,勇敢又怯懦。
「我会破阵,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谢望舒也不问是什麽:「可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是师父教我的。」道玄说,「师父希望先我保护好自己,然後尽量去保护别人。」
「不要伤害村民,可以吗?」
……
经过明煦一番交涉,村民把他们的祭祀交给了江雪亭。
江雪亭不光是雪凰,她是朱雀的祭司,也是离恨天唯一的「巫」。
夜幕降临,江雪亭换下了一袭白衣,傩面惨白,羽衣朱红,谢望舒还没见过她这一面,江雪亭一直是沉静的,忽然换了这一身装扮他险些没认出来:「…雪亭?」
柳归鸿陡然攥紧了拳头。
谢望舒脸上一瞬间的惊艳被他尽收眼底,於是嫉妒和痴念险些又撬开他心上一角坚冰,他咬紧牙关才没在此时喊出那声师尊。
一旦开口了,後面那些不该说的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时机不到,他依旧这样告诉自己,他还得等。
柳归鸿深吸一口气,然後重重的呼出去,他还得等。
还得等。
还得等多久?
还要等吗?
还等得到吗?
眼前两抹浓艳的红在他瞳孔中变得模糊,似乎他眼底也染上了艳色,一凤一凰在他眼中忽然般配的令人生厌,令他双眼通红。
「飞鸿君!」
柳归鸿回神,脱力一般松开嵌进血肉的指尖,茫然的看向唤他的人,明煦皱眉看着他问:「怎麽了?怎麽突然被魇住了?」
柳归鸿摇头:「无事,想起来一点往事。」
明煦点点头,盯着那还在滴血的指尖。
如果他没看错,柳归鸿方才看着的……是谢望舒吧?
玄凤这个徒弟有点古怪。
柳归鸿也不动声色的打量的明煦,太华六君子个个聪慧,别是被他看出来了什麽。
最後两人都收回了目光,暂时忽略了这些细节,看向了江雪亭那边。
傩面有很多种,善神居多,而一向温和的江雪亭的傩却是顶顶凶的神兽伯奇。
巫傩,靖妖驱邪也,伯奇者,噩梦以食,除祟安魄。
红羽如烈,舞姿神诡,冷蓝流火点缀在她飞扬的裙摆,鬼首履踩在脚下,苦相鬼面,伯奇食梦,於是祭坛下的村民昏昏欲睡,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
他们会有个好梦。
可神巫还的唱词没停:「天地玄黄,罚过酬功;日月盈昃,万神降临;寒来暑往,福泽庆余;恩泽无穷,永得福寿。」
江雪亭这场祭礼不光是给人看,给神看,也是给鬼看。
那七只恶鬼夺舍了凡人混在村民之中,时间长了他们也不能完全分辨出来哪些是鬼,但伯奇能。
伯奇亦食鬼。
神舞不息,阴风乍起。
长空之上传来一声类似鹰唳的鸟鸣,鎏金符文从江雪亭的掌心倾泻而出,化作流光迅疾的刺入七个村民的眉心,於是那七具尸身被金光焚化,阴风一路席卷衰草,吹到了荒山之巅。
「道玄,孔雀,明煦!山巅破阵!傩舞在神明离开之前不能停!我跟柳归鸿在这守着雪亭!」
三人追着阴风直到山巅,山脚下柳归鸿凑到谢望舒耳畔悄声道:「师尊,那些村民不一定无辜。」
「什麽?」谢望舒愣了。
「看他们的手。」
谢望舒蹲下拾起一个村民的手臂,掰开攥得很紧的手掌,乾涸的褐红泥土从指缝掌纹中簌簌剥离,带着腐肉的腥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