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望舒赶在夕阳西下之前回到了栖凤山。
落日滚烫,凤花胜火,谢望舒走完了通幽山道,在山道尽处仰头看着满山凤凰木。
上辈子一生忙碌,虽然救了不少人,但却没什麽空闲能看看自己的生活。
他也会累。
柳归鸿就是这时看见谢望舒的。
红衣仙师站在夕阳之中,落红翩跹落在他的发上,又顺着划到发尾,落在赤色衣衫上,被伸手拈去,一时不知是花红如血还是衣衫胜火。
有匪君子,和光同尘。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惹眼,拈花君子侧目而视,看到了他撑在窗棂上托着下巴的徒弟。
他第一次看到柳归鸿露出这种眼神,那双漆黑的眼睛一直都充斥着阴森和若有若无的死气。
而此时看向他的眼中,有流火夕阳。
「啪!」
谢望舒打了个响指,笼罩着飞鸿居结界崩解,在阳光之下折射出炫目的光芒,像破碎的琉璃。
光芒隔空了柳归鸿的视线,模糊了谢望舒的身影,隔着重重炫光和火红落花,柳归鸿遥遥伸出了手。
将一瓣落红攥在掌心。
於是光影流散,落红入尘,谢望舒的身影再次清晰起来。
就在他的面前。
少年眼睛蒙着一层夕阳的颜色,看起来有些懵懂的意味,他茫然看着谢望舒掰开他的手,看着被他攥紧的落花飘落……
看着那块被放在掌心的东西。
「这是什麽?」他听见自己问道。
「糖。」谢望舒把他的手又合上,「山下买的,尝尝。」
其实是枯桐殿里找到的,他又不吃糖,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给小孩儿。
柳归鸿握着糖块,感受着棱角硌在掌心的疼痛,他小时候常看见,但从没自己拿到过的东西,现在就这样静静躺在他手中了。
谢望舒见他愣着不动,两指环成圈凑到他眉心,在少年变得疑惑的眼神中……
「啪」的一声重重弹在他额头上。
所有气氛一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柳归鸿眼神幽怨,用力关上窗户,贴着谢望舒的鼻尖「嘭」的合上,将大笑声隔绝在屋外。
谢望舒笑得岔气,回到枯桐殿都没停下来。
……
柳归鸿关上窗户後靠着墙坐了下来,摊开掌心,剥开了糖纸。
他攥得太紧,糖块被他掌心的温度烘的已经开始融合了,糖纸有些黏在糖上,被剥开时哗啦轻响着,糖渍也粘在他的指腹上。
少年两根手指捏起糖块,在放进嘴里前却停了下来,又拿得远了些,细细打量。
其实就是最普通的饴糖,他一颗灵石能买一车那种,十五岁那年入太华後他也去买给自己尝过,甜的发腻,没什麽好吃的。
於是他那时才发现,他曾经苦苦求索不得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少时流浪,见那些小孩儿总闹着爹娘买糖吃,他便以为糖是最好吃的东西,能吃到糖就能活的不错。
饴糖入口,丝丝甜蜜在舌尖化开,顺着喉管流进心府,暖洋洋的将一颗裹着坚冰的心脏包裹住,剖开了坏死经年的脓疮。
甜的,不腻。
永远也不会腻。
糖块化的很快,变成糖浆滑入少年的脏腑,似乎是意犹未尽,猩红舌尖舔舐着指尖的糖渍,将那微不足道的甜也卷入口中。
不够,柳归鸿盯着自己的手,眼神幽暗,还不够。
人都是贪心的,他尤甚贪婪。
他想要更多。
……
谢望舒回到枯桐殿中就止了笑,只上扬着唇角一点点摘下身上的花瓣。
凤凰花瓣红艳艳的,像柳归鸿被他弹红的额头。
他既然打算留在这个世界,除了全盘接收玄凤的关系,还要看好他这个烂摊子徒弟。
玄凤跟谢蓬莱一样不会当师傅,不会教孩子,寻常孩子还要被逼成孟摧雪那样的,柳归鸿这种本来就满心伤疤的更得用心教导。
谢望舒瞥了一眼剑架上的红鸾,叹了口气,玄凤这样的怎麽可能教好徒弟。
伤口要处理才会愈合,否则只会无声无息的溃烂,流脓,再恶化,玄凤根本没注意到柳归鸿的伤疤,年幼的孩子看着自己的伤痕也只会手足无措,不懂怎麽处理。
於是柳归鸿的心就在一片绝望中腐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