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归鸿一开始反抗过,他没有偷东西,也没有害人,但那些孩子见过他匍匐在泥里的样子,也见过从他腹腔中滑出来的脏腑,因为吓坏了他们的孩子,连带着所有大人都不愿意收留他。
最後是一个老的几乎死掉的大夫为他缝好了肚皮,留下了他。
或许他真的是灾星,没过几个月,老大夫死了。
恰好有一道士云游至此,看了被孩子们逼到河里的柳归鸿,皱着眉下了句判词。
「孽海灾星,克尽亲友。」
於是大人们也加入了殴打他的队伍中,偌大一个村子,不管是谁,只要不顺心,都可以踹他几脚。
终於有一天,在一个小孩用力踩裂他腹部的伤口时,柳归鸿逃走了。
一路流浪,他真的学会了偷东西,真的变成了无赖,每每被抓住毒打时都要被骂。
「该死的小无赖!我打死你!」
直到他一路流浪到了太华的乾坤山门外。
赤金灵力席卷整个栖凤山,扫过飞鸿居时,梦魇中的人骤然惊醒,扶着床榻坐起身。
月隐星息,天光渐明。
噩梦醒了。
第11章野狗
谢望舒感应到柳归鸿还在栖凤山上就收回了灵力。
邪修不知藏身何处,他不能让柳归鸿乱跑。
然後问题就来了——柳归鸿根本不听他的,这小子一身反骨,越不让他跑他越乱跑。
得想个办法。
於是谢望舒冥思苦想了整整一夜,天色泛白时,终於敲定了主意。
小徒弟过的凄惨,吃软不吃硬,虽然很俗套……
真心假意暂且不论,谢望舒决定,尝试感化他。
……
柳归鸿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还是不想起。
暖融融的日光在他的脸上逡巡流连,照得人不愿意睁眼,浑身上下都格外疏通,懒洋洋的不想动了。
他很久没睡过好觉了。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他能安稳的日子屈指可数哪怕是後来成了玄凤的弟子,他的师尊也对他极度冷待,以至於他一个六君子亲传首徒沦落到同杂役弟子争抢机缘的地步。
他活得像极了阴暗巷尾里的野狗,什麽都要靠自己撕抢,还有着顽强到可怕的生命力,好像杀不死他的,终将要被他吞噬。
但他现在不想去想这些,他现在心情很好。
懒懒起身穿好衣裳扎起头发,然後推开了飞鸿居的门。
门被推开的瞬间,夏日薰风从门缝挤进来扑了他满面,柳归鸿眯了眯眼,於是便被凤凰木下落了凤花的一袭逶迤红衣烧入了眼。
和玄凤一样,谢望舒喜着红衣,他在参天的凤凰木下支了个摇椅,也不知躺了多久,闭着眼似乎睡着了,红衣在竹椅上堆叠,身上浅浅落了一层凤凰花,像缀在他衣摆上的凰羽凤冠,平添迤逦,通身矜贵。
柳归鸿的好心情顿时散得一乾二净。
世道不公平,有人拼尽全力难存一息,有人端坐高台不见烟火。
他最讨厌玄凤那种高高在上的人,明明什麽都没做却有一副天生的好命。
他好嫉妒。
不再多看,柳归鸿打算绕开谢望舒从小道下山,但收回目光时却看到了红衣仙师手边小案上红彤彤的果子和一把通体漆黑的剑。
他的刻舟。
於是他脚步一顿,下山的方向变成了谢望舒的竹椅。
玄衣少年停在他的师尊面前,谢望舒似乎睡得很沉,没有醒来的意思。
柳归鸿背着阳光,整个人拢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面容,他用力咬着舌尖,直到口中泛起血血腥气,深呼吸来按下有些颤抖的手。
冷静,柳归鸿告诉自己,谢望舒可能是故意的,就等着他自己上钩去拿。
可是这本来就是他的剑,他自己搏上命从凶兽嘴底下抢出来的。
通身玄黑的少年动了,谢望舒有玄凤的全部修为,从他手底下偷东西不容易,柳归鸿屏住呼吸,慢慢朝着漆黑灵剑伸出了手。
堆叠的红衣下,瘦白的手指动了一下。
柳归鸿眼里满是戾气,他讨厌偷东西,好像他真的变成了个无赖。
在他握上刻舟的瞬间,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浑身绷紧,柳归鸿心中叹气,闭上眼准备被打出去。
一只手搭在他的头顶上,轻轻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