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话,可只一个眼神就能让江淮凤知道她的答案。
哪有人能一直停留在少年时分。
离恨天江淮凤可以活,无妄海孔雀明王必须死。
故人不可再相认。
但江淮凤不想死。
於是利剑出鞘,流火滔天,剑刃与火纠缠不清,九分憎恨中的一分不舍谁都看不清晰。
直到最後江雪亭不敌,口中鲜血从唇角滑落时,江淮凤挥剑起势,准备给她最後一剑。
嗤。
鲜血溅了江雪亭满脸,染红那双睁大的眼睛,江淮凤垂眸,看着刺穿自己胸膛的细窄剑刃上镌刻那片青色鸟羽,忽然闷笑出声,然後越来越放肆,用那只被巫力伤得露骨的手攥紧了青陵光的剑固定在自己胸膛中,然後掌中长剑挽花倒转,缠着邪气的剑锋对准了自己的腹部,乾脆利落的捅穿了离得很近的两人的躯壳。
身後肩颈处溅上了一股滑腻的温热,给他原本就被各种鲜血染红的衣衫又添一片血色,江淮凤面无表情的把剑拔了出来伸手接住倒在自己後背上的人,顺手割断了江雪亭的咽喉,扶着他们躺倒在地上,合上了青陵光那双跟他颜色很像的眼睛。
周围的人几乎被他杀尽了,剩下的眼见着他忽然安静下来也不敢上前,只警惕的围着他们,江淮凤也不管他们要干什麽,连刚杀了人的剑都随手扔到一旁。
他坐在两具尚有馀温的尸体旁沉默了很久,直到周围的人以为他就这样睡着了时,他们听到了一声呜咽,然後是走调的歌声。
那原本应该是首挺温柔的歌,只是唱它的人遍体鳞伤,刺穿腹部的一剑可能伤到了肺腑,唱出来的声音像一只坏掉的破风箱,让温柔的歌染上了诡异和凄凉。
「太阳下山了…星星出来了……」
「我的小鸟啊…」
「快快睡觉吧……」
月亮下山了,太阳出来了。
我的小鸟啊,明天要来了。
这样的歌,江淮凤再也听不到了。
江淮凤是青陵光看着长大的,那时离恨天有永远落不尽的金色梧桐叶,玄凤也尚未出走。
他是最皮的那个,谁都弄不明白明明跟他同时降生的江雪亭那般乖巧,他为什麽是个撒不完欢的小疯子。
每当金乌西沉,夜幕降临时,所有人最头疼的事就是——怎麽想办法把这个小祖宗整回窝里睡觉。
小祖宗江淮凤皮得像猴,贱嗖嗖的全靠一张脸撑着才不挨打,到最後所有人都没辙了,於是他们把族长青陵光搬了出来对付小混蛋。
第二天,金乌西沉的时候,离恨天所有人眼睁睁看着皮猴子江淮凤催命一样往窝里拱。
被问起青陵光是这麽摆平他时,笑眯眯的凤凰族长只是抱着孩子眯着眼,说:「只是用了一点上不了台面的小办法罢了。」
江淮凤一阵恶寒,但却又往他的怀里拱了拱。
青陵光是离恨天唯一一个打过他的人。
他把皮猴子先打个半死,然後抱着瑟瑟发抖的江淮凤唱着不知道什麽玩意还是现编的摇篮曲,活像个慈祥的母亲。
「太阳下山了,星星出来了…我的小鸟啊,快快睡觉吧……」
「月亮下山了,太阳出来了…我的小鸟啊,明天要来了……」
……
「骗子。」
江淮凤抚摸着那张渐渐失去温度的脸,抹了青陵光一脸的血,他体面了一辈子,唯独死的时候这般狼狈。
「青陵光,你个骗子。」
「明天不会来了。」
周围的人看他就像看着一个疯子。
没有人会再回答他了。
第106章往生
谢望舒带人去杀江淮凤,柳归鸿被他派去护送明煦离开战场,虽然柳归鸿并不情愿,但谢望舒非要这麽安排他也没办法。
只是没想到,在护送途中,他们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不,是尸体。
纳兰仪的尸体。
无妄海灵泽君,悄无声息的死了。
柳归鸿让随行的人照看好明煦,自己上前去查看,和其他地方的尸山血海不一样,纳兰仪身边很乾净,不是常规意义上的乾净,只是几乎没什麽尸体和断肢。
她就那样泡在一潭血水中,苍白的脸被血糊得几乎看不清面容,黛紫色的衣裳被浸泡成污血的颜色,血肉中还插着几把剑,睁大着已经失去光泽的眼睛看灰败一片的天空。
死得很不体面。
柳归鸿伸手探了纳兰仪的鼻息,确认她是真死了後沉默了片刻,然後伸手把那些将她钉在血泊里的灵剑拔了出来,随手扔到一旁,然後合上了那双疲惫的眼睛。
除却立场而言,柳归鸿是挺敬佩这个离经叛道的人的,从太华微末,到无妄海一把手,她有野心也有能力,只是差了点运气。
叹了口气,柳归鸿二指并拢点在纳兰仪冰凉的眉心,已经开始黏腻的冰冷鲜血触上指尖有些刺痛,像有冰针在向里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