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斐吞了一口冷风进去,凄然地笑:“明骊。”
明骊陪着她站在那,“嗯,我在。”
“你说人为什麽能这麽恐怖?”顾斐笑着,眼里却含着泪:“我喊了她近十年的母亲,在她身边陪了近十年,就因为我叛逆了一次,我只为自己打算了一次,仅此一次而已,她就想要我的命。”
顾斐着重强调着一次,在这数十年的时间里,她只有这一次是真的付出行动,计划出逃的。
可计划败露,顾征博恼她骂她也就算了,她的“母亲”也觉得她该被惩治一番。
于是同意了她跟陆照春的相亲。
说是相亲,却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陆照春才敢这麽肆意妄为,甚至跟她说:“你还不知道吗?你们顾家早把你卖给我了,你跟我结婚,顾家还会帮我坐上陆家掌权者的位置。”
他语气嚣张,人也张狂,一口黄牙嘴里喷出臭味,那是常年抽烟的人身上沾染的臭味,混杂着浓郁的酒气,让人闻一口就反胃。
“祖母知道陆照春的为人吗?”明骊问。
顾斐沉默。
良久,顾斐说:“不管她知不知道,伤害已经造成了。”
起码她想惩罚顾斐是真的。
而顾斐对这件事産生了阴影。
原本就讨厌男人的她,现在到了看见来做问询的警察是男人都已经不想开口说话的地步。
明骊没有多劝顾斐关于顾家的事,这是一个走不出的死结。
她逃离顾家尚且有离婚这条路可走,但顾斐不一样,顾斐是被“亲情”和“养育之恩”困在其中的。
不过明骊觉得,这两点在今晚已经完全消散殆尽了。
顾家老太太不知还能活多久,原先顾斐是准备给老太太尽完孝才离开的。
如今应该不会了,只是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走得了。
对于今晚的事,明骊思索片刻温声道:“你还是在害怕吗?”
顾斐扯了扯嘴角:“有种劫後馀生的感觉。”
“那你应该看看他躺在地上被踩断了命根子的样子。”明骊说:“他像一条死狗。”
顾斐笑了下:“其实春柳依当着我的面打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像一条死狗了,在面对比他更强的人时,他就怂了。”
“是。”明骊点了点头。
“你不去看顾清霜吗?”顾斐忽地问。
明骊怔了几秒,犹豫中就听顾斐说:“她伤到的是右臂。”
明骊垂眸:“我看见了。”
顾斐自顾自地说:“我有时候觉得顾清霜不是不懂,她好像是太懂了。我在顾家生活了近十年,所有人表面看起来一团和气,兄恭弟亲,但暗地里斗争不断,甚至前些年发生过专门制造车祸把人送进去的事,尽管是旁支的事,我听了还是心惊胆战。
但当故事听的时候,跟自己成为故事里的人之时,感受完全不同。
你知道吗?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最恶心的人不是陆照春,是顾征博,是我的母亲。”
明骊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轻轻搭在上边能感受到她整个人在颤抖。
“可我知道我对她们造不成什麽伤害,我能想到最恶毒的方法就是自杀,死在他们面前,把自己的血溅在她们身上,我觉得这应该是最狠的报复。”顾斐说。
“不。”明骊皱眉,正要否定就听顾斐狂笑了几声道:“可是我凭什麽?他们是人我也是啊!他们凭什麽做主宰我的存在?想要惩罚我就惩罚,想要送人就送人,他们不配!”
一阵风呼啸而过。
顾斐忽地看向明骊:“你会觉得我这样很可怕吗?”
明骊摇摇头道:“不会。你这样想才是对的。”
“我有时候很痛苦。”顾斐说:“在这个世界上,有钱似乎就能成为好人的标志。就像顾征博,走到哪里都有人跪舔,就像他做成了什麽事情一样,事实上他不过是依附着顾家的一条臭虫,这种东西就该待在臭水沟里,可还有无数人前赴後继觉得他牛掰,厉害。
褪去了有钱这个光环後就会发现他一无是处,长得丑丶没才华丶装叼丶恶毒,他有着人类最劣质的脾性,却因为有钱被人追捧,还被夸赞。
这个世界坏掉了。”
明骊垂下眼,安静地听顾斐说。
印象中,顾斐很少说这麽多话,她向来很沉默寡言,多数跟人笑着说几句,但都是点到为止。
她跟顾斐一年说的话都没有今天多,但难得的,明骊喜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