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色全然是病中的模样,往日漆黑明亮的眼珠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像表层被磨到粗糙的玻璃球,细密柔软的睫毛被溢出的水雾打湿,沾在一起,形状反而显得更加柔和了。
看见周棠时,这双眼睛微微凝了一下,再往下,正因痛苦而紧紧抓着床单的手指也用力地收紧了。
裴寂容低声喊她:「周棠。」
周棠本该回答,但心动的感觉太剧烈,让她一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於是只能僵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裴寂容皱了皱眉。
因为痛感太强烈,他的神色里始终带着一点点恍惚和茫然,连带着皱眉的动作也没有那麽清晰,情绪显得很钝,在某些瞬间竟然有一点懵懂无知的模样。
「周棠。」
他又喊了一声。
语气很坚决。
周棠没办法再後退,只好停了下来,犹豫了好一会儿,在裴寂容第三次想要开口喊她之前,硬着头皮走上前。
「您现在感觉怎麽样?」
周棠忽然想,从这次重逢开始,裴寂容就好像总是一种可怜的模样,身处弱势,身陷困境,好像被命运摧折的没有办法,在她面前只能一次次示弱。
但他真的愿意这样吗?
听见回应,裴寂容停止呼唤,重新闭上眼睛,将脸更深的埋入枕头,露在外面的眉毛紧紧皱着。
周棠低下头看了他一会儿,有点手足无措。
她毕竟也不是医生。
「忍一忍。」周棠很苍白地安慰着,「等到明天,止疼药就送过来了。」
她乾巴巴地说了这麽两句,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在裴寂容的脸上打转,鬼使神差的,一种冲动涌上心头,她突然用手指擦了擦那些沾在睫毛上的泪珠。
冰凉的液体沾染在指尖,与此同时,另一只炽热的手忽然抬起来触碰着她的手腕,先是微弱的摩挲了一下,然後用力握了过来。
「别走。」
裴寂容低声说着,没什麽力气地拽她,像在命令:「过来。」
「我有话要问你。」
第11章11他意识到此事绝不能提
裴寂容说「有话要问」,但周棠等了许久,他却没有再开口。
或许是发热期的体温太高,他始终有些恍惚,以至於弄不清楚,当时——在听见那些话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到底是近在眼前的周棠,还是付出了心血的重构法案?
甚至,回溯到最初,他匆忙调整安排时,最深处的目的究竟是为了推进法案,还是为了追回周棠?
难以区分。
无可捉摸的痛苦在灵魂中升起,晕成一片沉重的湿气。
但想到重构法案,裴寂容的确清醒了一点。
对政府各部门重新进行职务划分,削弱军部丶监察部和科研学会的实际权力,是一个自五年前就开始讨论的提案,如今终於有了推进的希望,不能功亏一篑。
就在不久之前,他和另一位大法官施特凡妮联系过,他们一直以来都合作良好,在这件事上也达成了共识。
「许部长大概率会支持,但他手下的十六个统括监察呢?」施特凡妮说,「多亏了那伙袭击犯泄露的情报,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了新任统括监察的具体人选,足以在他们结党之前抢占先机。」
裴寂容不太想谈起这件事,但还是承诺道:「我会想办法,你那边的情况怎麽样?有希望吗?」
「不太顺利。」施特凡妮面色不虞,拧着眉说,「我想我们最好别寄希望於监察官的公正,即使重构法案对大局有利,只要威胁到他们手里的权力,绝大多数监察官都会翻脸。」
周棠……很可能也是……
即使他知道她是个绝对公正丶从不偏私的人,大概率不会因为旧情支持他,也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反对法案。
但是这不能赌。
裴寂容仰起头,视野被朦胧的水雾切割,周棠的身影在其中显得模糊而遥远,像潮湿的丶即将融化的日影。
「你对……」
或许他可以直接询问她的看法。
周棠闻声看了过来,收回手时,指尖无意擦过他的脸侧,道:「您说。」
她的声音很凉很静,戴着手套的指节近乎坚冰,这层无机质的隔膜让裴寂容感到隐约的不适,细密的睫毛颤了颤,眼睛又闭了起来。<="<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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