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艾涯今晚没能成功入睡。
四个小时前,就是她每天固定的入睡时间,当时林客还没有回来,她决定等一等。
两个小时前,林客还是没有回来,劳伦斯来劝她睡觉,她答应了,却在床上辗转反侧,怎麽也没有睡着。
对于一位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失眠是家常便饭,在过了固定入睡时间之後,再想入睡,就是难上加难。
艾涯决定不睡了,她下了床,光脚踩在了卧室柔软的地毯上。
地毯是羊毛的,一簇一簇的毛线被编成了波西米亚风格的图案,反复丶重叠的图形交织在一起,颜色是热烈的橙红色,就像地中海的夏天一样明艳晴朗。
这个地毯,是某一年,劳伦斯送给艾涯的生日礼物,具体是哪一年,艾涯已经记不清了。
据说这是劳伦斯从吉卜赛人的手里高价买来的,这上面的图案,还与吉卜赛人的占卜结果有关。
至于这个占卜结果是什麽,它又象征了什麽,劳伦斯并不清楚,他也不怎麽在乎——毕竟没有多少人能真正了解吉卜赛人的占卜学,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艾涯会喜欢。
艾涯当然很喜欢,她本来就是一个充满了热情的人,这样张扬的地毯正合了她的胃口。
只是,在经历了漫长的时光和无数次战争的洗礼後,谁知道世界上还剩下多少个吉卜赛人?
可能这并不是真正的吉卜赛人编制的地毯,但是艾涯也无所谓。
真心远比真货可贵,假货也无所谓。
在这一点上,艾涯不像一个贵族——她有太多地方不像一个贵族了。
艾涯拉开了窗帘,意外地看见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伦科正在亲吻尼索斯的塑像,林客站在大门前,看起来也和一尊塑像没有什麽区别。
看着伦科如痴如醉沉浸在爱里的表演,艾涯想起来了一个人。
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艾涯还记得,伦科的亲生父亲霍普,是一位艺术家。
庄园门口的这一尊尼索斯的雕像,是由霍普亲手完成的。
霍普来到戴伦庄园的时候,整个人非常狼狈——他刚刚从征兵的军官手里逃出来。
他不敢回家,也不敢在城市里逗留,一直在城郊附近游荡。
住在城郊地区的人,不是农户,就是贵族。
当时戴伦家族要征婚的消息刚刚散布出去,在短时间内,暂时没有引起别人的关注。
普通人是不会关注这个消息的——本应该关注这桩婚事的男性,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人只关心着战争,想着亲人什麽时候回家,战火什麽时候会波及到这座城市,自己什麽时候要逃走。
贵族们也暂时不想联姻。
他们的理由和普通人不同,贵族们不会在战争年代考虑子孙後辈们的婚姻,因为局势尚未明朗——他们还不知道战争的成果应该被怎麽样瓜分——谁家会成为香饽饽,谁家会变成落水狗?
没有绝对的利益驱动,让这桩婚事的问询者寥寥,戴伦庄园门可罗雀。
艾涯不知道霍普是怎麽知道这个消息的。
据霍普自己的说法,他是在附近的农户家里躲雨的时候,听到屋里的人正在讨论戴伦家族征婚一事,才决定来碰碰运气的。
一开始的时候,艾涯根本没有相信霍普的这番说辞,她以为正如劳伦斯所说,霍普只是一个对逃脱兵役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而且,当时艾涯看霍普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她对霍普的精子质量表示了怀疑。
谁能想到,最後体检报告的结果相当出人预料,霍普的身体非常健康,精子的质量也很好。
艾涯当即决定与霍普结婚。
至于这个人是不是逃兵,并没有什麽要紧,她并不是在挑选英俊勇敢的夫婿,只是急于要一个继承人而已。
霍普对此非常感激,他对艾涯千恩万谢。
艾涯有些哭笑不得,随口问了一句:“就这麽不想当兵?”
霍普点了点头,说:“战争不因我而起,我又为什麽要为它死呢?”
艾涯怔愣当场,她没有想到竟然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她突然意识到,这一位劳伦斯在艾涯耳边提了很多次的“窝囊废”,并不是一位真的草包。
霍普是一个很有见解的男人。
艾涯开始担心,自己拿他当生育工具,霍普会不会有什麽意见?
本来艾涯是不会考虑这个问题的,她一开始并没有把霍普当一回事。
只是在听到霍普当“逃兵”的理由之後,她还是决定再问一问。
那个时候,艾涯还很年轻,也不成熟,她在面对一些令人惊奇的人和事时,还会自然地表露出自己的好奇心和兴趣。
等到她五十岁的时候,无论再怎麽感兴趣,也不会那麽明显地宣之于口了。
比如温特沃斯,艾涯的思绪,突然跑到了这个几个小时前刚刚见过面的男孩身上,在走神中再次走神了。
只是对于温特沃斯,艾涯暂时还没能沉淀出一个结论,于是她只好重新回忆起霍普,期望能在过往之中得到一些经验。
“就是这样,我和你结婚只是因为戴伦家族需要一个继承人,”艾涯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麽,竟然有一些心虚,“所以,你考虑好了吗?”